程染看着这一小块黄豆大小的肉糜,头皮麻了一下,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姑娘将兔子花灯送到自己的手上的时候,灯柄上干干净净的,也就是说这肉糜和血是自己方才沾上的。
方才......方才......
经过自己身旁的人太多了,程染根本分辨不出来。
程染抬眸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层层叠叠的花灯将整条街都装饰成恍若星幕般,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来我往。
“公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蒹葭走了过来,看着程染的脸色不对劲。
远处高楼轰然炸开炫目的烟火,此时的烟花远没有现代那般多的颜色,最多的便只有白红两种,若流星坠下般从最高点陨落,在瞳仁之中滑过天青色的色泽。
宋砚礼闻声也看向那烟火,众人也纷纷停下来驻足观望。
程染想明白了,这不是烟火,是隐藏在烟火之下的炸药。
易州街道上乞巧节,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在人流量这么大的街道上燃放炸药,程染已经不敢想象这该是何等的惨烈的场面了。
“这烟火真美,好似比以往看到的更大些。”
法照还眼巴巴的盯着那烟火瞅呢。
“阿礼。”
程染手心都出了汗,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宋砚礼的手臂。
宋砚礼微微出神,反应过来之后不动声色的将程染的手握在了手心中。
“嗯,我在。”
“你带县令的牌子了吗?快拿牌子去找兵马司的人,有人在街上放了炸药!”
程染的话音落下之时,轰然炸开的烟火急速的坠落,而那些火花并没有在坠落之时泯灭在夜幕之中,而是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如火焰般将四周灼烧出令人惊颤的温度。
然后,炸开血花。
一声一声的惨叫声在游灯的尽头响起,声嘶力竭。
那些落下的火焰将本就布满了花灯的街道点燃,而那些花灯之中藏匿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炸药,火光和炸药在这一瞬间化为赤色的波纹朝着人群霎然炸开。
数不清的身影惊恐失措,肉眼可见的断肢残骸被炸成肉糜,程染眼睁睁的看着一位扛着孩子的男人被身边点燃的花灯炸的四分五裂。
那些花灯一盏连一盏,在炸开的一瞬间,便如同通了电一般,即便是不曾放炸药,也在瞬间点燃起火势,卖面人的老人,做馄饨的小贩,游街的妇人,见情郎的小姑娘,在这一刻,身形俱是融进火光之中,有的人被炸飞出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惨烈嘶喊着。
程染看着这一幕,脑子宕机了一下,紧接着她眼前一黑,略带凉意的手遮住了双眸,宋砚礼的声音又快又稳的响起。
“我去找兵马司,你跟着法照迅速离开,不要来,事情交给我。”
宋砚礼另一只手抓着程染的肩膀,然后将程染推到了法照的身上。
“带着你们公子赶紧离开,回别院等我消息。”
人潮凶猛,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逃命,程染和法照蒹葭三人不断的被推搡着,火势要远比人逃跑的速度快的多,混乱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孩童惊恐大哭,而逃亡的人一旦被推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法照急的恨不能将程染扛起来就跑,他跟蒹葭一左一右的勉强才能跟程染不被人群给冲散。
河岸处拴着的马受到惊吓后,不住的仰头长嘶,浑身扭动着挣脱了绳索,在火焰之中冲进了人群,疯狂的将人踩在马蹄之下。
程染眼见那几匹受到惊吓的马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而凌乱的街道上小姑娘被推搡跌坐在路上,惊恐的双眸木木的看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马蹄。
“公子!”
蒹葭这一声破了音,她伸出的手甚至连程染的衣角都没有抓住。
程染飞速的冲了过去,伸手揽起小姑娘的腰身,衣摆在凌乱的地面上晃了一圈,与那匹发了疯的烈马堪堪擦肩而过。
而法照借机在疯马前蹄落下之时飞身上马,手中死死握着缰绳,试图将马匹控制住,可这马大抵是被惊吓过度,法照尝试之后果断的抽出一把短刀来,锋利的短刀又准又狠的扎进马的一侧脖子,瞬间血流如注!
而那马发出了临死的痛苦挣扎,疯狂的扭动着身体,试图将法照从自己的背上给甩下去,而法照此时也发了狠,用力的吼了一声,那把短刀竟是硬生生的将半个马脖子给切开了!
疯马轰然倒地,溅起一阵飞血。
程染救不了更多的人,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那些原本承载了女子最美好祝愿的花灯此时已然成为了这些人的催命符。
一连串的花灯迅速燃起来,如同蛛网一般接连不断,形成了一条足以吞没一切的火龙。
“走!”
程染抱着小姑娘对法照和蒹葭下了命令。
直至夜尽晨起,火势才被扑灭,而那条主街也已然被烧成了焦炭。
宋砚礼的师爷一早上忙上忙下的,脸上沾了灰都没功夫擦,晌午的时候,宋砚礼押着两个人进了县衙的大狱。
“小公子,宋大人他昨夜抓了两个放炸药的歹人,现在且审着呢,兵马司的人和巡抚大人都盯着,咱们宋大人这是摊了个什么事啊。”
师爷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这么一把年纪失业之后被老婆孩子骂的场景了,一想就满脸愁容,又气又狠。
“该死的上邶,真是其心可诛!”
程染抓到了师爷口中的关键词,上邶。
“你是说被抓的两个放炸药的是陇西之人?”
师爷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宋大人一向待小公子与旁人不同,这事告诉小公子也无妨。
“是,那二人是陇西的人,说话的口音与咱们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虎口处纹了独眸的纹身,据老夫所知,这种纹身只有陇西的一支才会有,咱们大兖可从未听过。”
师爷走后,程染站起身来,蒹葭也跟在程染的身后起身。
程染微微侧头看向蒹葭,只看到蒹葭冷冰冰面容上细微的紧张之情。
“这件事情你不知晓。”
蒹葭的神色愣了一瞬,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
程染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郁结着,她的面前又闪过了小姑娘惊恐无措的神情,还有那些在一瞬间被炸药炸的四分五裂的人,那些普普通通,努力生活着的人。
她知道掌权之人想要成事,势必要心狠手辣。
宁教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
可是,她就是看不惯,也不想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