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的眼前好似又掠过当年火光冲天,断头台上至亲至爱之人的血蔓延无尽,一朝天子一朝臣,史书上总是轻描淡写的一笔掠过。
可天下万姓,成则为皇为帝,败则如蝼蚁如草芥。
那蝼蚁草芥连在史书之上提一笔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正是有这些无尽的蝼蚁和草芥才有了这般的皇朝。
长夜将临,万物无声。
院长胸中那口郁结的气在多年之后叹息了一声。
三师兄望着飞鸟藏林,湖泊归潮,闭目如佛陀。
“昔日之变,仲怀也是亲历之人,被信任之人背叛之事,十八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难道仲怀想要让小殿下再经历一次吗?
当年的背叛是十万大军深埋雪山,而如今难不成还要再用十万大军才能让小殿下醒悟吗?”
言毕于此,三师兄踏着星光渐行远去,这十八年来,足够让太多人忘却太多的事,他不会感觉到失望,又或者是彷徨,那一笔笔血债,一道道伤痕,他要亲手讨要回来。
殿下,今时今日,墨淮有些恨了。
恨殿下留墨淮一人。
程染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任凭自己好似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床上,只不过好似裹的再多也抵不住透进来的凉意。
程染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主动想要去做什么的人,剧情安排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偶尔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和私心,受着点惩罚也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了,她想,那算是她稍微显露点勇气的时候了。
她不想祝述死,却又救不了他。
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同情心泛滥,程染将事情给仔仔细细的顺了一遍,便发现了很多。
三师兄那句祝述缘何会在一年之前前往岳麓书院,他当真不知吗?
程染觉得祝述即便不知,也是清楚和明白什么的。
而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离开。
如同他舍弃掉那一身浮华的粉色衣衫一样,祝述逃了,跑的远远的,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他离开了,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他这个眼线了。
他认为这样也算是保护了自己。
可是祝述又回来了。
程染不知道祝述这次回来是下定了何种决心,是站在他父亲那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分析到这里,程染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如何能与养育祝述十几年的家庭相比,想来祝述这次回来就已经下定决心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这也是三师兄和院长想要除掉祝述的原因。
养虎为患的道理都懂。
分析来,分析去,程染得到了一个结论,祝述救不得。
救了他一人,他会带着满门的仇恨仇视自己。
思及此,程染仰面躺下,手臂遮住双眸,将自己完全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好似一切都远了。
夜色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唯有窗柩落了些素色流银,这般寂静无人私语之时,程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房门被敲响,打断了程染的思绪,程染一瞬间的晃神,忽的生了些今朝是何夕的念头,想了好半晌才清楚自己还在剧情当中。
开口说了个进字,门便被推开了。
院长手中执着灯,进来之后先是将程染房内的灯点燃,这次坐在香案旁,那香案之上还有李凤章当日留下来的刀痕,深深重重的,程染添了些香灰进去,于是便落了一个灰扑扑的痕迹。
程染勉强坐了起来,她现在着实不想做这些什么仪态来面对院长了。
院长点了灯之后,坐下将怀中的云酥糕拿了出来,想来是买了马上就送了过来,手里还留了些余温。
“殿下今日都未曾进食了,如此不妥,用些罢。”
程染倒也听话,她这人面皮薄,即便是对一个人没什么好感度,可若是对方好声好气的跟她说上一说,那她也总是会照着做的。
壶里的茶已经冷了,入口带着苦涩味。
人走茶凉,大抵总是这般,院长不在乎的倒了一杯冷茶握在手中,好似这样能够用体温将这杯冷茶暖热一般。
“殿下眉眼生与他很是相像。”
昏暗的烛火下,院长忽的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程染想了想晋成帝那张老脸,默了默,原来自己生的是这般丑吗?
她照镜子也没觉得啊。
“墨淮今日之行,殿下莫要入心。”
院长喝了一口冷茶,任凭苦涩在舌尖弥漫。
“殿下可知离王?”
程染咬了一口酥,点了点头,剧情之中有,晋成帝就是杀了离王之后才登基的。
“当年玄清之变,离王引颈自刎,京城一夕之内变了天,人人自危,唯恐因离王之叛而引火烧身,史书记载,当年离王为夺权,将易州军马围困在关州雪岭之内,使得三万铁骑,七万大军活生生的冻死。”
“然而殿下可知,那十万易州军马乃是离王之兵,他又如何会困死自己的兵马?当年我为离王太傅,而离王身旁有两位侍读,皆是殿下最为亲近信任之人,一人为墨淮,一人为清章。
当年离王被困,墨淮带领易州军前来营救殿下,而清章偷拿殿下虎符,假传殿下懿旨,硬生生的将易州军困在雪岭之内,令其不得寸进。
而当易州军察觉不对之时,已然是弹尽粮绝之态,而建宁候带着精兵良将堵住关州,但凡易州军想要离开雪岭便是箭矢如雨。
三万铁骑,七万大军,唯有墨淮一人拼死回到了京城,可为时晚矣,离王殿下为保墨淮一命,当场自刎。
如此,墨淮怎么能不恨。
昨日清章,便是今日祝述,殿下,我与墨淮再也没有十万大军葬于雪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