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咧咧的二师兄隐晦的往右侧移了一步,宽大的身躯将程染的身影彻底的遮了个严实,顺着也阻挡住了西堂主的视线。
雨后深深,朱墙映绿柳。
宋砚礼来到白鹭湖旁,将被雨水打落的鱼竿收了起来,雨落鱼跃,只不过他此时已然没有了那般闭目垂钓的闲情,受了些风,瘦弱单薄的身子开始重了起来,宋砚礼拿起鱼竿沿湖而行。
前世五十岁的光景如同旧梦一般如梭殆尽,他再睁开眼凄厉的风声好似与塞外的风沙重合了,他那时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己被活埋的那天。
他前世一生,得到了很多,失去了更多,以至于他死时,明知道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布的局,也没有太多的波动,皇朝倾覆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他做的已然够多了。
这一世,泛舟游湖,垂钓而暮。
没有了金缕玉衣,也就没有了枷锁。
宋砚礼的步伐缓步轻松了起来,年少面容上的稚气在这一刻洗尘褪去,碾碎入风。
走下青石板台阶之时,宋砚礼伸出手来,帮一旁挑着水的老和尚扶了扶水桶,让对方不至于险些摔倒。
“多谢这位施主。”
宋砚礼收了手,与老和尚擦肩而过。
老和尚托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挑着水晃晃悠悠的继续前行。
法会结束之后,西堂主卸去了一身的繁重法衣,换回了平日穿的纳衣,这般看来他面容上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比常人偏白一些,眉眼略显细长。
“寂平师叔。”
程染跟着二师兄行了个礼。
“了然师侄,寺里的生活可还适应?”
西堂主顶着一张略显冷漠的脸为人却是表现的很是和善,言毕之后伸手拍了拍程染的肩膀,一副很是疼爱后辈的姿态。
“多谢师叔挂怀,一切都好。”
不知道是不是程染的错觉,她觉得西堂主拍自己肩膀有些格外的用力。
第二日晨曦的时候,风有些用力的拍打在程染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上,法照一只手拖着程染,一只手给程染穿着衣服,忙的嘴里都叼着一件外袍。
程染不想去上早课,她只想在被窝里跟周姐姐玩。
“小师叔,早课要迟到了,醒醒。”
法照伸了伸手想要给程染把眼皮撑开,只是这手指还未曾触及的时候,只见对方眉头微皱,眼睫下不知为何睡出了一道浅色的印记,像是一道画痕。
法照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又焦急的给程染穿着衣服。
等程染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法照拉着往天王殿跑去了,法照甚至贴心的给她准备了一个小书包,书包里放着楞严经。
到天王殿的时候,众弟子都已经在各自的蒲团上盘坐好了,程染寻到了二师兄旁,照样坐了下去。
还是半大少年的程染坐在二师兄的身旁,连带着更加雄壮的大师兄,三个人活脱脱的像是WiFi。
木鱼和檀香,梵音靡靡,程染敲击着手里的木鱼,背诵着佛经。
程染上完早课之后,被住持留下来单独补课,顺带着法照也被一起留堂了。
法照倒是挺兴奋的,毕竟是住持亲自给讲经,这寺内除了师父和几位师叔之外也没有几个人有这种待遇了。
“ 我今语汝世间之事,人用是故坐不得道......”
咚......
咚......
程染敲击着木鱼,闭目垂敛,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那夜满皇宫内积於已久的杀机。
容贵妃即便是年幼之时也算不得是如何绝艳的美人,因此年老色衰便再也没有半分可争之地,她亲手送走了自己的长子和次子,一次一次被薄凉之人伤的刺入骨髓,面对她唯一的,也是仅剩的幼子,她倾注了所有。
“鄞儿,你是大齐唯一的骨血了......”
程染眼眸微睁,手中的木鱼停了在了半空之中,漆黑的瞳仁直愣愣的看着天王殿中的释迦牟尼佛,金光覆盖的佛身倒映在眼眸之中,于是眸中也有了流转的碎光。
那句容贵妃弥留之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死死的扯着赫连肆鄞的衣襟,双眸几乎狰狞的几乎充血。
大齐,不是大兖。
“了然,修摄其心,安住不动,如须弥山。”
程染低头认错:
“弟子受教。”
程染和法照补完课之后赶着去饭堂吃饭去,法照已经摆脱了他在厨房的师兄给他们二人留饭,因此他们步伐匆忙倒是不怎么急躁。
“栩栩啊,让小安娘好好瞧瞧,你这都瘦成这样了,可怜哎。”
只见穿着粉嫩衣衫好似小姑娘一般的祝述被围绕在一群美妇人的怀里,一个个捧在手心里。
程染粗略的数了一数,大概有八个人,什么颜色的裙衫都有,险些要将祝述给淹了。
祝述有八个小娘,只不过这八个里面却没有一个是亲娘。
祝述的亲娘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而当日还算不上是大官的祝侍郎只是个书吏,他为了救自己家娘子,寒雪天里骑着马去请京里的妇科圣手,结果人请来了,自己却摔下马昏死过去。
等祝侍郎醒了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青白着脸的祝述和浑身冰凉的娘子了。
而祝侍郎摔马摔到了隐晦之处,自此便不能人道了。
也就是说祝述是他唯一的子嗣了。
如今祝侍郎的夫人是祝述母亲的妹妹,明白这辈子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于是便把姐姐的孩子视如己出,对祝述宠爱有加,无有不应。
祝侍郎只觉得委屈了夫人,一口气纳了七个小妾陪自己夫人和儿子玩,毕竟他自己不能人道,勉强也算得上是半个姐妹,而且这七个小妾都算得上是良家子,因此一直以来都和睦的很,她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便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祝述的身上。
程染也曾一度好奇,按照祝述这般千宠万爱长大的,居然没有长歪,还根正苗红单纯又可爱,着实是不易。
祝述一年四季都只着粉色衣衫,不过是他的那些娘亲们失望没有个女儿,于是祝述便把自己打扮的粉粉嫩嫩,也好宽慰她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