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成珏的手臂轻踏下马车,银白的发丝犹自跟绯色的车帘纠缠了一瞬才挣开,这般看来,细白的皮肉毫无杂质的是一种近乎不正常的苍白,如同话本里的艳鬼一般,夺人心神。
尉迟梵原先脑海中预想了种种,她本就对程染这个救她出地狱的人有着本能恐惧,于是便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自己,即便是祭司大人如何的手段残忍,又是如何的嚣张乖僻,但到底她们两个不过都是有着各自无法控制的痛处。
祭司大人一生都无法长大,因此世间憎恶之人便直呼是报应,因此也取得许多不堪入耳的恶名,那些恶名无一不在讽刺着她的身体。
而尉迟梵给自己做的心里建设无非是通过贬低程染来给自己增加一些自信心,于是程染那般孩童的模样便是她贫瘠的一切之中唯一可以比的过的一点。
可是,现在这一点也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了。
她生的那般好看,好看到尉迟梵觉得自己心里那股恨也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
她丑陋至极,却在今日望见了她企及一生的容貌。
尉迟梵望着程染,看了许久,久到身边的宫女忍着恐惧的提醒她,最终的最终,尉迟梵收回了视线,好似方才内里如何的翻江倒海都不曾存在一般。
她虔诚又卑微的对着程染开口:
“朕在此处,迎祭司大人归来。”
程染微微抬起下巴,鼻孔不屑的看着面前战战兢兢地人,“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错过尉迟梵之时,目光丝毫未停留。
程染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有点不对劲,嗯,好像忘了些什么,忘了个人。
是谁来着?
好像是原身的舔狗。
是司恪。
作为原身最忠实的舔狗,足足舔了六十年,我就问问,这世界上这么深情专一的舔狗有几个?
按理来说,程染回来的这个事情闹的这么大,甚至是十柒亲自将程染给迎回来的,作为超级死忠舔狗司恪不去迎就罢了,怎么连来接她回来都不曾露面?
想到这里,程染的脚步微顿,半侧了身子看向身后的十柒,开口道:
“司阁主为何不来?”
十柒这般近的距离注视着程染,身后开的荼蘼的杨柳枝扬起了柳絮,一城柳色不及半目殊色。
十柒并未回答,倒是跟十柒站在同一侧的尉迟梵开口了口:
“祭司大人,司阁主......不幸离世了。”
她这般说着,面上做出些恐惧害怕还有惋惜之色,衬着那块横陈在面上的胎记更加扭曲。
程染没有那般怔住又或者愕然,好似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那般,心里有了些细微的触动,不过在顷刻之间又归于平静,她淡淡的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成珏垂着眼眸,他没有忽略掉那一刻,那只搭在自己手臂上一色雪白的手极其浅缓的收拢了力道。
对于司恪这个人,在剧情中着墨的极其少,至于在原身程染的记忆中可以说是更加的浅薄,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贴过来要做程染的护花使者,也不过是他想要这般好似大情种一般的守着。
程染从未将对方的这般好放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你情我愿,左右不过是他的一意孤行。
回去之后,程染了解司恪是如何去世的,在程染被十柒弄丢的日子里,司恪疯了一般出动了占星阁和手下的所有人,去寻程染的踪迹。
而祭司大人失踪的消息好似发酵一般,顷刻之间人尽皆知,程染的仇家若是都来,怕是偌大的都城都放不下。
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程染的仇家开始清理程染手下的人,司恪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一边要寻程染一边要应对这些人。
而此时十柒偶然进宫,又恰巧遇到了尉迟梵,尉迟梵作为天命之女,与男主的情分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断的。
尉迟梵身上有着跟十柒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很多相似,他收了尉迟梵的一枚铜钱,答应替她做一件事,杀一个人。
这是十柒作为杀手的准则,无论筹码有多小,只要他接受了,那么交易就生效。
十柒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杀手,他所杀之人皆是罪大恶极,他无比渴望出现一个平等公正的社会,可是污浊太多,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清理现代社会的肮脏。
他的思想与这个古代世界格格不入,可是他在尉迟梵身上看到了想要建立他心目中理想世界的雏形,与其说是与尉迟梵的交易,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因此当司恪面对程染汹涌而至的仇家之时,十柒在于尉迟梵暗暗积蓄力量。
司恪死在数人围攻之下,十柒赶到的时候,司恪已然没了气息。
十柒并不为司恪的死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他见识过司恪为讨程染欢心所建造的地牢,也见过那些被迫成为杀手的孤儿如何凄惨的命运。
司恪,罪有应得。
不仅如此,来到都城的钟离明也见到了往日十柒所见到的种种,他从未如此清晰明了的感知到,一切罪恶的滋生都源自程染。
程染再次见到钟离明之时,对方已然褪去了那般书生打扮的模样,天青色的长袍变成了杏黄色的法衣,长发尽数剃度而去。
这一刻,佛子大人变成了真正的佛子。
钟离明站在司恪为程染所建造的地牢之中,血迹斑斑横陈杂乱,淤积在泥土之中,沾染成刺目的颜色,随处可见的肉糜因为长时间干枯而失去水分,变成干瘪的一团。
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息。
钟离明闭目,好似都能听到那日日夜夜痛苦的嘶吟。
程染便是在钟离明在此处念往生经之时出现的。
昏暗的地牢唯有天顶倾泻一缕灰白的日光,尘埃四起使得光线杂乱不堪,白玉铃铛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腐烂发臭的地牢中,好似骤然破开时光的利刃一般,刺进钟离明的身上。
不过是短短十几日,当真是如同十几年那般冗长。
十七八岁荣光正盛的少年郎变成了悲悯的佛子。
瘦弱单薄的少女成为了艳丽无匹的祭祀大人。
这次久别重逢带着腐朽的气味。
好似一场盛大的死亡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