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的望上过那么一眼,这个人连死都带着一种无法琢磨透的虚无感。
像是既定的结局一般,所有的不甘和掠夺一般惊颤的过往不过是他早就谋算好的过程罢了。
温念拿着手里的书,那是程染床铺上还未来得及还的,窗外投照而来晃动的光晕明暗参半,堪堪停留在指尖上,未至深处。
温念,当真是念念不忘。
可是旁人总是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而他这单薄的一生从未有过回响。
弑母之事,他谋划已久。
他的一切,幸或不幸,都脱胎于那个被他称为母亲的人,往事没有那么烂俗,他的母亲并不是因为什么情爱而未婚先孕生子,情爱放在那些经年的往事中太过于浅薄。
他的母亲叫念念。
她有着良好的家庭,父慈母爱。
她如同所有受的偏爱的女孩子拥有了父母所寄予的所有爱,而在这种情况下,太过于美好便是一个人的错了。
她有一个朋友,那个女孩子瘦弱,脏污,戴着一个氧化发黄的透明眼镜,笑起来总是抿着嘴,那般唯唯诺诺的姿态即便是笑也透着几分难看。
而那个瘦小的女孩子知道,她爱着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孩。
那些隐秘的,阴暗的念头无法抑制的滋生。
她们两个生来好似就是对方的对照组,所有的不幸和所有的美好都在彼此面前分毫毕现。
终有一日,她杀了她。
到底如何才能算是爱一个人?
我爱她的容貌,爱她的性格,爱她的美好。
我恨她。
瘦小的女孩举起了刀,也透着几分震颤。
她终于是死了,就这般安安静静的死在她的怀里,往后经年,她一如现在这般,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她也会停留在最爱她的时候。
瘦小的女孩拥抱着女孩逐渐冰凉的头颅,缓缓阖上了眼眸。
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了。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破不开的茧,用谎言和虚妄来维持。
事情的真相是十四岁的时候,温念听着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说的。
他的母亲叫念念,美好,干净,她有着一个安静的朋友,那个朋友胆小,怯弱,总是带着一副脏脏旧旧的眼镜,念念或许是处于同情,又或许是有着真心,她与那个瘦小的女孩极为要好。
当男人和念念相爱之后,瘦小的女孩就失去了踪迹。
好似一滴水突兀的便被炙热的光蒸发殆尽了。
后来男人说让念念等他,这一等了无音讯。
念念死的时候,是那个瘦小的女孩割开了念念的肚子,将温念抱了出来。
她坚定的认为,温念这个阴阳人是念念为她所孕育的。
后来,她成了他的母亲。
而他的这个母亲,养育的不是他,而是想要复制一个念念出来。
好看的裙子,甜蜜的蛋糕,一切女孩子应该拥有的所有美好如同那个念念的成长一般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念念,你会与我永久的在一起。”
“念念,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念念,我爱你。”
温念仰躺在床上,发丝沾染了他的面颊,素月打在窗户上,明暗晦涩照亮了温念平静的神色,而他的母亲紧紧的抱着他,虔诚的亲吻着他,泪液沾湿了他细白的皮肉,指甲残留的红痕被流银月色照映的好似开的颓靡的桃枝。
“念念,我爱你。”
温念倏地抬起手来,本就苍白纤细的手指在这单薄的夜色下好似雪一般,他想,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这世间的情爱。
原来爱是这样恶心的事情。
他爱到想要杀了她。
当那个女人从天桥上掉落下去的时候,温念一如今日这般,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平静的,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甜蜜和刺痛,他这般看着,望着。
于程然,温念分不清是不是爱。
被他叫了十八年的母亲,爱着他的亲生母亲,爱到眼睁睁看着母亲难产死,爱便是要一个人永永远远的停留在自己身边。
他想要程然永永远远的停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他更爱这个人用那么一双黑沉的眼眸,于顾盼之间平静的注视着自己。
“温念。”
他所痛恨的名字,在他的唇舌之间好似裹了一层缠绵悱恻的怅惘,落于心头,浓烈的好似泼了一斛烈酒。
程然,温念。
他学着对方的姿态将这两个名字翻来覆去的烙印着。
可是他的爱如同死去的那个女人一样,恶心,阴暗,他见过程然的爱。
他见过那般炙热又平淡的爱。
爱的那个女人叫叶白妍。
不是许宵宵,他也曾一度认为程染的爱是那般波澜不惊,好似午后和煦的风,偶然夹杂着些骤然而起的落叶,但终会归于平寂,归于尘土。
可是,不是,程染的爱是浓烈的,一往无前的,抵死不回头的。
温念在出狱后,见到了周则枫,这个在最后时刻背叛程然的男人,颓丧又苍老。
他点了一根烟,轻笑的说起来那一段年少慕艾。
周则枫是当初那个做掉叶白妍的男人,彼时他不过是将将跟了老大,也不算是老大,他年少气盛,天生天养因此便拢了一身无法消散的戾气。
叶白妍的死很简单,她下晚班的时候,周则枫躲了起来,将摩托车扭到最底,照着人就撞了上去,一瞬间温热的血洒在周则枫的头盔上。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好似突然惊惧一般清醒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恐惧又不安的隐没在暗处,看到叶白妍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个胖子,那个胖子在葬礼上呕吐了起来,好似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他很是躲避了一段时间,在平安无事之后才敢冒出头,而当初给他任务的黑老大也已经被人干掉了,自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无人知晓他的过往。
他靠着与众不同的沉稳来到了程然的身边,他觉得程然这个老大很好,也是准备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可是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掠过叶白妍温热的血洒在他的头盔上,惊惧让他内里翻江倒海,呕吐之时会蓦然想起来那个胖子。
极度的恐惧会让人呕吐,而那个胖子为什么会在叶白妍的葬礼上呕吐呢?
周则枫想不明白。
后来他明白了。
是爱。
是浓烈的爱。
在程然让他去回忆鑫子的时候,总是会一遍一遍的勾起来他年少时那段让他恐惧的记忆,他夜不能寐。
后来,罗木秋告诉他,程然就是那个人。
温念没有听完便离开了,之后的事情无须赘述,他已然清楚,周则枫背叛了程然,又或是是程然一早就设计好的,他厌倦了这个世界的情爱,所以他便离开了。
他为此殚精竭虑,不是那般旁人口中的伟大,只不过是因着一个令他有着浓烈情爱的叶白妍而已。
温念思及此,望着惶惶的日光,瞳孔最终是承受不住这般炙热,而缓缓半阖了起来,眼泪汹涌而下,他笑了起来。
他生的娇弱,于女生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相貌,眉眼柔的很,黛色的眼睫沾了些水光。
“程然。”
“我忽的不想你死了。”
“可你偏偏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