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托采买的太监,将自己的体己钱带给宫外的亲人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是一条灰色链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因此那些负责采买的管事太监们只要钱到位了,因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染去跟春桃说了说,春桃又去问了问自己的哥哥,便应了李冒的要求,于是每三月李冒便托人送一次,此事算作告一段落。
不过程染明显的察觉到,李冒往外送的钱一次比一次多,瞧着他满脸的得意的模样,便知晓李冒在年公公手下过的很是滋润。
这日程染又去给谢毓衡去内务府领宣纸,原本以为那管事太监又会拿些次一等的纸来,没想到半道上碰到了李冒,他来给年公公取些东西,本来死活卡着不给程染丈二宣纸的老太监,被李冒这么一说,倒是把那丈二宣拿给了程染。
程染咂摸咂摸嘴,寻思这大概就是权势的滋味了,果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在嚣张的很。
李冒在程染面前收起来方才摆的谱,对着程染憨憨的笑了笑。
“程染,这些人最是势利眼,往后你要取什么东西,我有空陪你来,他们也不敢不给。”
程染瞧着这两年长了个子的李冒,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没有刚刚入宫时那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待人接物老成了不少,不过对她倒还是一如既往。
程染没应声,她总觉得李冒这一年以来飘的太高了,在这皇宫里,站的高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冒,如今你能说上话了,也更加要小心谨慎。”
若是旁人对李冒说这些话,他必定会以为对方是在嫉妒自己,可这话从程染嘴里说出来,他倒是慎重的点了点头,应声说自己会注意。
其实李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信任程染,明明论年岁他还要比对方大上三个月,可自从入宫以来,他总是习惯性事事以程染为准,哪怕是现在他的地位要远比程染高上许多。
可能是将将入宫之时的那段日子太过昏暗,他怕的夜不能寐,每每只能拉着程染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缓解自己的恐惧,而那时的程染明明困都睁不开眼,却依旧陪着自己,好似这一二年过去,他变的自己都不认识了,可程染还是那些夜里的模样,安静,沉稳。
他每每看到程染,心里便有了着落,不至于变的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程染没有再多言,拿着纸便回去了。
回来之后,小轩子笑眯眯的跟程染问好。
“程公公,您回来了。”
程染点了点头。
等程染走后,小轩子对着身边的小伙伴悄咪咪的说:
“程公公真是模样好看,不过他最近都不怎么跟咱们说话了,瞧着生冷了不少。”
其实程染不止是不太跟他们说话,甚至是跟春桃也是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有时候谢毓衡都觉得程染的性子太过于安静了些。
而这些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程染到了变声期了。
这宫里的太监自幼被净身的,即便是长大之后也不会有喉结,嗓音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不过是从童声变的娘里娘气些,而程染没有被净身,自从迈入变声期嗓子便粗了一二分,即便是她刻意捏细了也怕被人听出些端倪,所以便只能少说多做了。
程染不知道的是,日后宫里每每提起那位模样好看手段狠辣的程公公,总是叹一句这位程公公性子冷的很,每每多言便是对方丧命之时。
“春桃呢?”谢毓衡收拾妥当,没瞧见春桃,便对着程染问道。
程染微微弯腰回答着:
“春桃姐姐方才吃坏了肚子,瞧着殿下在读书便没有打扰。”
谢毓衡的手顿了顿,目光瞧了瞧外面的日头,便叫着程染跟自己一同去给贵妃请安。
说来这还是程染第一次去跟谢毓衡给贵妃请安,平日里总是春桃去,好似是谢毓衡刻意不让她跟着去一样。
“奴才领命。”
到了贵妃娘娘的院落里,程染睁大了眼睛瞧着,只觉得五皇子的景逸轩跟茅房没什么两样,瞧瞧人家的这雕梁画栋的,不愧是宠妃。
想着自己不能给谢毓衡丢脸,所以程染没怎么多瞧,进门开始就全程低着脸,她本就是半大少年的身子,这般弯腰低头真的跟小透明没什么两样了。
盛夏日里,这永和宫满园落开满了枝枝桠桠,如同河流般泛滥成灾,没有几分人影倒是显露出了热闹来。
程染跟着谢毓衡迈进了正宫的门槛,这室内四面窗半开着,八方各放了一块桌子大小的冰块来,宫女便拿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扇着,丝丝凉气如同蛛丝一般,细细密密的爬了上来。
程染随着谢毓衡跪了下来,她不太敢抬头看向贵妃,但又因着她日后必定要跟贵妃娘娘有一腿,所以她实在是好奇,因此便堪堪抬了个眼角,入目的便是贵妃娘娘一双白玉青芷般的脚腕,脚上着了明黄色的凤鸾合鸣的样式,衬着细细白白的脚腕越发的贵气。
啧啧啧,这肯定是皇帝的真爱了,明晃晃的把凤凰图案穿在脚上,没有偏爱哪来的这个胆子。
“儿臣给母妃请安。”谢毓衡规规矩矩行礼。
程染这礼行的更重,都差点要趴在地上了。
默了半晌,衣料摩擦的声响隐隐的传来,好似是贵妃娘娘动了动身子,漫不经心的语气这才堪堪传来。
“今日来的早了些,本宫还有些困顿呢。”
谢毓衡头也不抬的回着:
“是儿臣的不是,扰了母妃的安宁,儿臣愿候着母妃休憩。”
于是,谢毓衡便直直跪着,而贵妃娘娘也真的是睡了一会儿。
程染跪的膝盖生疼,约摸着贵妃睡了得有一个时辰了,瞧着谢毓衡的身影纹丝不动,便知道往日他来请安,这事便是经常发生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贵妃这才缓缓醒了过来,看了一眼跪着的谢毓衡,站起来身子,不紧不慢的走下靠塌来。
衣摆随着她的步伐而在空中漾开轻柔的弧度,她在谢毓衡的面前停了下来,伸手这么虚虚的一抬,轻笑着说道:
“起来吧,母妃困顿,倒是把衡儿给忘记了。”
谢毓衡颤了颤膝盖,这才站了起来,身后的程染低着头起身,默默的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