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恩听着这衣服的声响,漆黑的眼神空洞起来,鼻间有着栗子糕的香气,那状元郎笑着让他簪花。
那程学士笑着说:真的是你。
程染,程染,这个名字在阮恩的心头反复念起,每每念起,总是滋生罪恶感,他那么脏,一个阉人,一个脔宠,怎么配给状元郎簪花。
可是,脏他就好了,反正他是一条贱命。
阮恩缓缓抬起头来,他身量小,平日里唯唯诺诺自是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
他缓缓拿起一旁的白釉花瓶,狠狠砸在了老皇帝的头上。
这次,他的手没有抖。
田公公听到声响急匆匆的跑进来,阮恩猛的将宫灯给踩灭了。
猛然陷入黑暗中的田公公,惊恐的不敢再动,他以为是程染醒了,便哆哆嗦嗦的开口:“程学士,你把陛下怎么了?”
“程学士......”
阮恩拿着另一半的白釉瓷瓶,他已经分不清是要救程染,还在发泄着自己的恨意,那白釉瓷瓶尖锐的碎片猛的刺进田公公的肚子里。
阮恩犹觉得不够,更是狠狠的抽出来,又捅了两下。
直到田公公的血顺着破碎的白釉瓷瓶蜿蜒顺流到自己的手上,阮恩才厌恶的松了手,而田公公也软趴趴的倒了下去,没了气。
阮恩低垂了眉眼,用着太监服擦了擦手,刺进去的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又好似大脑一瞬间空白起来,什么都没有想。
老皇帝身上带着赤迟暮老人的腐朽气息,皮肤松弛,每两下便好似要死了过去,十三岁的阮恩日日夜夜面对的便是这些。
为何贵妃让他长跪不起,这便是原因。
他脏,阮恩想,他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但那人必须要永远干净,怎么会有人舍得让程学士沾染上这污秽。
阮恩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程学士,只见他外袍被解开,里衣还好好的穿着,可是即便是这样,阮恩也恨不得将那碎片也捅进那老皇帝的心口上。
阮恩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他替程染感觉到委屈,他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程学士,你醒醒,程学士。”阮恩哭着说。
凌厉的黑金鞭带着血肉,像是阴暗中的毒蛇,滴滴答答的血滴落在地上,嫣红的血迹化了这积雪。
顾积阑毫不犹豫的走向皖霖阁,越是接近他心中便无法抑制的升起了惶恐,眼前又掠过程染那粉色的疤痕,雪白的皮肉,和秦淮河旖旎的琵琶小调,耳旁呼啸的风夹杂着簌簌的雪,而那旖旎的琵琶声却在这呼啸声中透着丝丝的悲情。
顾积阑猛的踹开这皖霖阁的大门时,只见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的扶着程染,两个人还未迈过这门槛。
程染费力的抬眸看了一眼来人,
月如弓,寒夜白霜,月光倾泻了顾积阑一身,那沸沸扬扬的雪花尽数落在他的眉眼上,映的他惨白似水鬼,他的眉眼浓重艳丽又寒意森森的骇人,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是燃起了汹涌的鬼火,却又好似空洞死寂到了极致。
程染现在还是发懵的状态,她浑身没有力气,全靠着身下的阮恩支撑着,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来的是顾积阑。
她看着顾积阑浓重到化不开的戾气,心中颤了颤,无穷无尽的恶意涌了上来,程染痛苦的闭上了眼。
那昏暗的小巷,也是今夜这般阴冷黑暗。
顾积阑走了过来,寒气森森的雪夜里,阮恩身上的血腥味似乎被冻结起来了,透露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顾积阑将程染接了过来,他看着阮恩,冷的似冰一般开口:“去找曹仁。”
曹仁是田公公手下的另一位大太监,阮恩愣了愣,竟是忘记了应声。
程染依稀记得,耳旁一直响起咳嗽声,身体很冷,风很凶,雪很寒。
顾积阑将昏软的程染揽在怀里,那黝黑的骏马似是明白了一般低下了头,他手中那黑金鞭浸满了血肉,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野兽。
嗒嗒的马蹄声响在这腥风血雨的皇宫里,人人畏惧的不敢抬头,于是耳旁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首辅大人的咳嗦声。
顾积阑低声咳嗽着,因他要揽着程染,便空不出手来去擦那唇角的鲜血,吐出来的血滴在了外袍上,鸦青的颜色倒是也看不出来变化,顾积阑咳的心肺震动,胸口好似要裂开来。
风雪越发凌厉,不一会儿,程染的发上,眼睫就落满了细细细密密的霜雪。
顾积阑伸手拢上怀中人的眉眼,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冰冷刺骨的是他的手还是程染的眉眼。
程染这般昏沉着,意识恍恍惚惚,这夜太冷了。
魏敬恒沉默不语的打开了宫门,首辅大人将人藏的极深,他只看到了那纠缠的墨发,还有一角绯色的衣袍。
程染昏睡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才醒来,她此刻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昨晚的事情,没有人跟他说,连阮恩都没有多开口,但是程染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阵恶心反胃涌了上来,冲的她又昏沉了许多。
“圆圆。”她忍着恶心勉强开口。
没有回应她,门口也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
她扶着床边站了起来,拿起衣架上的外袍披上,有些头重脚轻的走了出去。
外面的积雪很厚,白茫茫的一片似是要晃瞎了眼睛。
一个小侍女端着面盆走了过来,她看到站在外面的程染惊呼了一声。
“公子,您还不能出来,外面风大。”
“圆圆呢?”程染问她。
小侍女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心中忽的涌上不好的预感,程染拢了衣衫向外走去,她步伐极快,却又因为腿有些无力,而显得有些踉踉跄跄。
小侍女在身后急的不知所措。
程染来到顾积阑的书房,她匆匆推门进去,只见顾积阑正在喝着什么东西。
“圆圆呢?”她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