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温憨厚的面容逐渐怔住,他一双眼睛里透着质疑,他并未在程染的身上感觉到汲汲钻研的诡滑,虽不过只是相处了一日,但是一个人带来的感觉不会错的。
程染转过身来,黄昏余晖洒落在其中,而少年眼眸中的薄凉划破这一道温韫的天堑。
“若不是权势,我苦读多年是为何。”
“我自始至终所求的便是权势。”
我为之钻营,为之算计,为之不顾良心,皆是为了这天底下的权势。
无人敢再欺我,无人敢再辱我。
原身程染宁可摔的粉身碎骨,也绝不苟延残喘,只有受尽了淤泥里的苦,才知晓,即便如夏蝉,即便如蜉蝣,只要得到过,便足矣。
程染转身离开,她想她大概又失去了一位好同僚。
她的路便是如此,程染是个小人,阴暗,不择手段,绝非善类,她要做的便是扮演好程染。
街市熙攘,黄昏沉落,晚霞带着最后的挣扎晃的人睁不开眼,那一身绯衣的程学士,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他自巍峨的宫门前一步一步远去。
周身的冷冽疏离与那喧嚣分割开来,只让人觉得荒凉寂寥。
贺温站在原地,他看着绯色的官服上墨发微漾,良久,腿都有些麻了。
他后悔了。
他当初便不该跟恩师争论。
程染走回首辅府时,怀里被塞了不少东西,卖青菜的大妈笑呵呵的塞了她一把青菜,让她可劲吃,不够她还有,还有那卖水果的大叔,也递给她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甚至还有一大婶,抱了一颗大白菜一个劲的塞给她。
直到最后,程染实在拿不了了,这才停止了攻势,然后大爷在程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说道:“明儿你下朝,我们再给你送。”
“看把孩子瘦的,都当大官了,还这么瘦。”
众人笑的憨憨的,只觉得看着程染,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孩子长的可真好,就是瘦了些。
程染成功的凭借刷脸跟首辅府外一条街的大爷大妈混熟了。
圆圆看到程染时便见程染都快被那青菜豆腐水果给埋了,甚至胳膊上还挂了一块油汪汪的五花肉,嘴里还塞了一把糖豆。
“公子,您这是......”圆圆边接东西边笑着问。
程染无可奈何又带着那么点得意开口:“还不是我太受欢迎了。”
“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圆圆还是头一遭听见程染用这种语气开口,只觉得平日淡淡的好似随时便抓不住的公子一下子鲜活了许多,她不由的弯腰笑了起来。
可是她笑着,忽的顿住,嘴里带着一丝抽气声。
程染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匆忙问道:“怎么了?”
圆圆急忙笑着摆摆手,在接过东西的同时悄悄离程染远了些。
程染照常笑着将东西尽数递到了圆圆的手里,然后他突兀的搭上了圆圆的肩膀。
只见圆圆浑身僵硬起来。
程染冷了面色:“你后背怎么了?”
圆圆的此刻的笑容多多少少带着些刻意了,她只是躲开了程染轻声说道:“公子,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圆圆这种自幼练武的人身体,尤其是腰肢是极为柔软的 ,可是方才圆圆接东西的时候却只是头低了下去,后背挺的直直的,这般若不是后背受伤那便是扭了腰,可圆圆武功高强,怎么可能扭了腰。
“别动。”
程染的声音透着少见的冷厉,似是寒冬十尺的那抹冰。
程染手指轻轻按上圆圆的后背,只见她神情不变,可是面色多多少少白了几分。
“公子,没事的,过两天便好了。”圆圆也不再掩饰,只是习以为常了这般开口。
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家族训练出来,后来又来到大人的身旁,遵守命令是第一等要事,不要说是伤,便是送了命也是应该的。
“他抽的?”程染缓缓开口。
圆圆并未回答。
程染起身便要走,圆圆抓住程染的手腕,她此刻心中不是欢喜,欢喜是那些普通姑娘看到喜欢的人为自己出头才会产生的感情,她不是,她只是一件工具,公子没必要为了一件工具去得罪大人。
“公子,奴婢无事。”
时隔许久,奴婢这个称呼又回到了圆圆的嘴里。
程染并未回身,她也没有看向圆圆,她知道处于这个时代中,圆圆的身份是如何的低贱,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一点开心。
“我去去就回。”
“还有,今晚我吃酒酿丸子,清灼白菜,就用这些菜做。”
说完程染便挣开了圆圆的手,径直离开小院。
来到书房门前时,程染并不觉得自己冲动,相反她冷静的很,只是,她极为厌恶,甚至是不能接受,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那样会让她厌恶自己。
她明明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重新爱上自己。
敲了敲门,隔了三息后顾积阑才开口让她进来。
书房昏暗的很,窗外就已是染上了星子,只有最后一丝光线还在硬撑着。
可是即便是现在昏暗的几乎要看不清面容,顾积阑竟也没有点灯。
程染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什么是人与人交际的艺术,她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圆圆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大约在这昏暗中顾积阑看了她一眼,至于是什么样的神色就不得而知了。
“她做错了事情,自是要罚。”
程染走近了,在顾积阑的紫檀书桌前站住了。
“她犯了什么错?”
顾积阑缓缓起身,从一旁的木叶柜上拿了火折子,微弱通红的星火便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火折子的点点光亮移到了鹤形的鎏金灯上,霎时间阴暗的书房泛起了了灯火,只不过是只点了这一盏,到底还是有些看不分明。
“你夜游秦淮河,她却知而不报,这已是破了规矩。”
程染攥紧了手心,她望着灯火下的顾积阑,他神态随意,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诚然,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她不回去,是她执意要去,归根到底,错的是她。
“程怜已经死了。”
程染抬眸冷冷的看顾积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