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哈勒塔摩什汗王站在行宫大殿的中央内，慌乱无措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大臣。
他满脑都是那些中原来的大臣的项上人头，深深地被掩埋在了无名土冈里。
哈赫尔怎会知晓这一密诏，然后将这一秘密人祭告之于中原人的？
哈勒塔摩什汗王怒火中烧，他恍惚地看着眼前闪过的中原王臣的血与骨肉，淋淋地弥漫在他双目前。
三层构建的祭祀坑，除了最顶层只完整斩杀了长王后，所撒下零碎的人骨与兽骨几乎分辨不清了。剩下的被掩埋的处于深处的二层，几乎每层都斩杀了十九人，除去两名中原来的使臣，剩下的十七具尸体，皆是中原仆人以及婴儿儿童。
中原臣子的尸体是完整的，整齐地被麻绳捆绑在一起，朝东跪拜着。剩下凌乱的尸骨，有被砍断的小腿或脚，有单独的头颅或者上颚骨。
那些被拦腰斩断的尸骨，胡乱地倒下，皆以脸着地，不能望天。那些残碎无名的尸骨，就如此静静地躺在灰黄的土里，随着朝暮，越发的枯萎，如同菊花般。
可怜白骨攒乱坟，尽为汗王觅权谋。
这人祭，除了他和他最信任的臣子外，无人再知。
他胡乱地拨动着那些直直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疯狂地吼叫着：“你们这些逆臣！哈赫尔都已叛变率领中原士兵军临城下，你们就如此无动于衷吗！”
他又转身以双手摇晃着那些与他出谋划策祭杀中原人的大臣，“你们如何敢背叛我？！竟将人祭一事告之了哈赫尔！你们说这人祭将会兴我哈勒，此行怎的亡我！”
哈勒塔摩什汗王瞋目切齿，起手拔出剑来，手起刀落，将那随他进行人祭的大臣一刀斩杀了。
众臣皆吓得纷纷起身向宫门撤离，哈勒塔摩什汗王见此状便咆哮道，“胆敢有人踏出这宫阙一步，当斩！”
那些大臣谁也不曾想到今夜竟会是这般局面，皆胆战心惊地在殿前踟蹰不敢妄动，前进不是，退后也不是，惶恐地看着腥红了眼的汗王，又向身后杵着枪尖的侍卫和远处宫外的明火张望。
除了哈赫尔的党羽，站了起来，悠然地缓步预备走出行宫，而守在殿前的侍卫将枪尖抵在了哈赫尔党羽臣子的喉咙处。
“敬告行宫内大臣，凡降我亲王者，皆加爵封赏，否则格杀勿论——————”
行宫外的奴才大声地宣告这一最后令哈勒塔摩什汗王绝望的消息。
唰————
那些将枪尖抵在哈赫尔党羽臣子们喉上的侍卫，血脉喷张，溅了那些大臣一身的血，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行宫外的侍卫，已然是哈赫尔早已收买好互通的兵了。
蜂拥而至的叛军侍卫，一刀一首，将那守卫的侍卫瞬间了断。
那些哈赫尔党羽的大臣，拂了拂被溅在了眼角的血，悠然地跨出了门阙，朝哈赫尔统兵的城门走去。
“兴彼哈勒，以汉祭之————”
哈勒塔摩什汗王的身后传来一阵空谷般的响声，那是中原人的话，在行宫内此起彼伏。
他当即汗毛竖立，惊愕地转身过去，却只见阶上惟有一宝座，不见有人。
“兴彼哈勒，以汉祭之————”
那声音犹是不绝。哈勒塔摩什此时背襟已然湿透了，他如何听得懂这句中原话？
人祭之时，边埋土边由汗王念着符咒，“兴我哈勒，以汉祭之————”
“兴彼哈勒，以汉祭之————”“兴我哈勒，以汉祭之————”
这两种不同的声音回响在哈勒塔摩什汗王的颅内，他惶悚着，念过此符咒的嘴颤抖着。
“天杀的哈勒塔摩什————”
嘶吼的怒声猛然从哈勒塔摩什的身后尖叫起来，他遽然转身过去，一排整整齐齐的项上人头朝东排列着，皆睁着泛白的双眼，口中含着玉珠与海贝。
哈勒塔摩什汗王瞬间跌倒在地，向后倒退爬着。
此时殿内已然空无一人，那些非为哈赫尔党羽的大臣们早已逃荒般降服于哈赫尔了。
只剩哈勒塔摩什。
他远远望着殿外阶下缓缓走来一人，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地惝恍迷离，他有些看不清来人，只能依稀辨别得出那人一身素白。
那人不急不慢地走着，走至殿门。
哈勒塔摩什骤然浑身涣散般，如上千只万只蝼蚁啃咬骨头，一动不能再动了，只眼睁睁地望着眼前那人走来，关上了殿门。
那人柔柔笑道，“大汗，您近来身体可还万安？”
哈勒塔摩什汗王犹如胆裂，冷汗直冒着，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
那人却说，“我日夜思忧大汗，特意来看您了。不知大汗可是想念我了没有？”
“来人——————！！！！！”
“来人——————！！！！！”
任凭哈勒塔摩什汗王如何胡乱地喊叫着，都只剩下这殿内的回音，除此之外，便是那站着的人高高在上地，睥睨地笑看他瘫坐在地上。
“你莫要过来————”
哈勒塔摩什汗王向后退着，指着眼前那人。而那人，却越逼越近了。
忽地，眼前那人不见了。
哈勒塔摩什汗王怔了片刻，环顾了四周，眼下空无一人，除了那一排整齐的人头在地上搁置着。他长息一口气，想必方才是因高度紧张而精神恍惚了。
他此时已然失去了浑身的气力，却仍用一口气，将脚前的那一排朝东的人头胡乱地踢散开来。那些头颅滚滚而下，不定停到哪处了。
他向后又退了退，双手欲要撑地起身时，碰到了一怪异之物，软软的，又有些硬度。
于是哈勒塔摩什便冒着虚汗扭头看去，此时他以手抓住的，是一支刚被斩断的腿，那腿还汩汩流着鲜血，流到了他的手上。
此时一双脚抵在了他的手前，一双绣着淡金色菊花纹的布靴。
哈勒塔摩什汗王惊然抬头望去，看着那人黑不见底的眼睛，瞬即落泪求道，“长王后————求你放过本汗，求你放过我——————”
长公主欣然地冲他笑了笑，“大汗，你可还记得这枚笄呢？”
她从袖中掏出了那把插在长公主喉处的象牙笄，在哈勒塔摩什的眼前晃了晃。
此时哈勒塔摩什汗王已然被吓得毫无生气，断然没了气力逃走了。
“大汗，您说，这行宫外要是都种上菊花，该有多美？”
“王后，你放了本汗，本汗定为你将整个行宫种满菊花————”
她笑了笑，“可是大汗，我却再也看不到了，不是吗？”她佯装啜泣了起来。
“本汗错了——本汗错了——你要什么，本汗都做法偿还给你————”哈勒塔摩什汗王跪着求饶道，接着抱住了长公主的腿。
“旗长怎么办呢？大汗亲口告诉臣妾，您将旗长杀了，就在我们的湖边杀死的。”
此时在长公主体内的孟劫安回忆她最后一刻，被绑在祭祀坑内，苦苦挣扎之际，哈勒塔摩什汗王却冷笑着说，“王后，这下你的情人不必再等你了。他死在了那座湖边，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
那一刻，长公主瞬间觉到，天地犹如灰飞烟灭，整个漠北的千秋都在这一刻沉溺到了那座湖里。
她紧紧闭上了双眼，朝天声嘶力竭道：“天杀的哈勒塔摩什——————”
一片血泊汩汩淌下。
孟劫安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涕泗横流的哈勒塔摩什苦苦哀求的模样，声嘶力竭道：“天杀的哈勒塔摩什—————”
一片血泊汩汩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