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孟劫安也望着她,那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面目温文,倒不像是阿依古丽家的女子。尤其是她的穿着,一身褕翟似的袍子,素然净白,犹如甘菊。她被掩埋在众人的身后,个子并不高,尤其是在雄壮的哈勒族民的衬托下,越发的轻渺。
那女人看上去如何都与众人不同。
此时哈勒族民皆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扭过头胡乱地张望着,谁人不管看不看得见,都踮起脚来看一番,以至于那女人彻彻底底地被埋没,孟劫安再看不见她了。
她回过头来,心中怪异万分。
她分明似乎方才来时不曾见过有那女人的,更莫言说那女人站在那个角隅。
孟劫安垂了垂眼眸,轻轻地合上了,却满眼都是方才那个女人柔怜的神色。
忽地,一股难以名状的艰涩再一次涌上她心头了,这次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那女人的面庞怎会如此熟络。
孟劫安的大脑突然生出一个念想来:她只要做梦便能够通灵。
之前姜荔之事便是在梦中,此后她昏迷入梦,朦朦胧胧地便去到了太虚三境,之后又来到这里。她虽已经无法言说明白究竟哪个才是梦境了,但是似乎只要做了梦,便就会通灵。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口,睁开了双眼,蹲了下去,趴在了阿依古丽的阿毑床榻边上,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因苍老而皲皱的手。
孟劫安转过头,仰起头对崇燐说道,“崇燐,若我一时辰之后尚未醒来,请务必将我唤醒。”
她怕这次若是无人唤她,又不知去到何处了。
崇燐有些忧疑地望着她,停滞了良久,才缓缓点了头。
他忧惧孟劫安会出什么事,不想让她冒任何风险,可是通灵一事,只能交给孟劫安了。
孟劫安趴在阿毑的身畔,很快地昏睡过去了。
再睁眼,是一片菊花地。
天色殷红,如同血染一般,弥漫地晕渲在菊花地的上空。那天低压压的,欲要沉下来,光微弱地穿梭在一片开得明晃晃的菊花当中,像是裂缝,随时天会流泻到那片菊花地。
那满地的菊花郁金黄,风轻一掠过,金黄的花海便翻涌滚动起来,只是这菊花满目,愈发灼目,天色便愈加憔悴。
孟劫安站在这片花海里,举步维艰,便就不挪动,只在原地转着,向四周张望。
忽然间,她遥远地望去,发觉在无涯的菊花中,一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她张望着那背影,十分熟悉。于是她便出声叫唤那人,“喂——————”
那男人转过的一瞬,菊花地由一片灿烂,变得枯萎凋零。
菊花开,菊花残。
只在一念。
她虚起眼睛看过去,那男人只是转了身过来,并未向她走近。
那男人戴着魈头面具,似是青铜打制,花纹干净。但这使孟劫安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庞。
孟劫安又欲要张口唤他时,倏地她被劫去,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就被放下了。
她回过神来,方才是那男人迅疾地瞬移过来,将她拉扯开的。
孟劫安回头看向方才她所站之处,那周围的菊花瓣上溅满了深红的血。往那处瞧去,依那长长的一道血迹而看,分明是以一刀剑瞬间杀戮所溅出的。
她顿时慌了神,朝自己的脚下和裙摆看去,却丝毫没有沾到。
孟劫安失神地朝那个男人看去,却发现他已然远走。
“这位先生————”孟劫安在他身后疾呼着。
“您请等一下——————”
然而那男人像是未闻她的话一样,头也不回地走着,纹丝未动。
孟劫安提起裙襦,艰难地向他跑去。而他深黑的一席衣裳,在枯黄的一片菊花中,显得愈发浓烈了。
她使尽全力向前跑着,却发觉自己跟那男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是用力去追赶,便越向后倒退。
“无缘再见,何必熟知姓名。”
那男人的话不知从何处传入她的耳中,这下孟劫安停下了,只怔怔地看着他离行的背影。
天,好似愈发地暗了。
此时风动,将满地凋零的菊花瓣一鼓作气皆吹去,瞬时,那菊花在半空中狂舞,成群结队地从孟劫安的身畔拂去。
她的视线盯着那些菊花瓣,随之飘零,转过头去,竟看到身后俨然一片湖泊,不过咫尺。
那湖泊清澈见底,倒映着暗红的天,昏黄的菊,然而湖中只有一条鱼在游动。
她看到那条鱼,瞬间记起来了,这片湖泊,便是和那日崇燐带她要跳湖捉鱼,却被士孙奚拦下的那片湖泊。
孟劫安小心翼翼地站在湖边,缓缓蹲下身子,那鱼儿却识相地朝她游了过来。
“为何你在这里,而且这湖中只剩你这么一条鱼了?”孟劫安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看着那条鱼。
顿时,垂落的菊花瓣漂浮到了湖泊上,在那鱼的身后排列成文字,回复她的问题:
我在等公主来。
孟劫安回忆起士孙奚告诉她和崇燐的传说,于是便猜测到这鱼定不是等待她这幅躯体里的中原公主,而是那位已经远嫁了的公主。
孟劫安又追问道,“你可知公主离开了你之后去了何处?”
这里的汗王数不胜数,更莫论亲王。数十年间,这游牧之地,来来回回更换了多少个部落和汗王,而女人不曾有姓名的年代,更是难以言说这传说里的公主究竟现在身处何处了。
她的话刚问罢,只见那湖中的鱼扑腾着,身后的菊花瓣又洋洋洒洒地浮在水中进行排列着。然而这次菊花瓣所排列的字,孟劫安却死活分辨不出是什么来,只依稀看得清楚大致轮廓,但却读不出这菊花的心思。
正当她还在努力分辨之时,忽地一股力量在她身后推来,她身子一倾,无力回天地跌入了那片湖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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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劫安艰难地欲要睁开眼睛来,方才跌入湖中后,惊慌失措地想要活命,却无论怎么挣扎都浮不到水面上来。最后一口湖水呛在了嗓子中,窒息之感僵持住了她的全身,接着她便失去意识了。
她朦朦胧胧地还不完全睁开眼来,只觉此时浑身温暖柔软。
“劫安,你醒醒————”
崇燐低敛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越发地清晰。
她此时全然睁开了,却抬头看到崇燐担忧的面庞,发觉自己此时瘫倒在他的怀中。
“我怎么在你怀里?”
孟劫安有些困惑。
“方才你沉睡之际,忽地身子一倾,欲要摔倒,我便赶紧抱住你了。”
崇燐仍是跪在地上,安稳地怀抱着她,然而他这样抱着,已经早不知保持多久了。
“谢谢。”孟劫安无力地冲崇燐说道。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这些的。
孟劫安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她又朝方才那女子的方向看去,却已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