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人属实抬举小女了，”孟劫安颔了颔首，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慌乱来，“小女不过下九流的巫觋，岂能和中原公主同席而语，有辱列位公主了。”
哈赫尔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收敛住了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那哈赫尔问道。
“鄙女之名，不配为入大人之耳，我本不入流之者，唤小女阿恙就是了。”
崇燐迅速地瞥了一眼孟劫安，他知道此话只是孟劫安胡乱编造的，见她镇定自若，便不言。
哈赫尔低喑了一声“阿恙...”，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名字。
世人都去恙，驱病逐疾，而她的乳名却唤来祸患。
“你可知我为何人？”哈赫尔抬头问道。
“哈赫尔大人声名远扬，如何令人不知？”孟劫安淡淡地回答道。
他听到这回答，神色轻微闪烁了一下，调头转马便走，回首疾呼，“记住本长名字，下次见了我，莫要忘了！”
孟劫安望着他的马飞快地跑走了，只留下那句不轻不淡的话，淤塞在她的脑海里。
那句话语气仍是和哈赫尔一样狠厉，但似乎莫名带了一丝惬意，见他马蹄疾奔，崇燐嗔目一下，内心愤懑道，“记住你的什么破名字！”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便不吝半刻，立即转马离去了，朝大山奔去。
——
“如何？今日本王不曾得空去参加你的旗长仪典，你不曾怪罪本王吧？”
哈勒塔摩什汗王盘坐在帐下的宝座上，衣衫凌乱着，目光并未仔细看去哈赫尔，只会神地摩挲着手中的银簪。
“臣弟不敢问罪于汗王，教臣弟甚是惭愧了！这仪典不曾贵重到需要王兄您来参加的地步，王兄之心，天下若昭，上天厚土皆明，臣弟承蒙王兄厚爱，感激不尽！”
哈赫尔跪在帐下，他虽不亢，但语气让步十分。哈勒塔摩什汗王笑了笑，朝帐中的美人们挥了挥手，那些衣不蔽体的美人们便都纷纷撤下了。
哈赫尔目光始终如一，盯着自己作揖的双手，必要时，他看向哈勒塔摩什汗王的双眼。而对于这些美人，他不曾用余光掠过一分。
美人们一撤，那哈勒塔摩什汗王便从盘坐半躺的姿势，直身坐了起来，但还是并未让哈赫尔起身。
他端详着哈赫尔，冷寂了一阵后，才缓缓开口质问道，“你今日怎么没有参加完仪典便逃开了，是对本王赐予你的职位不满吗？”
“臣弟不敢！臣弟擢升此位，实是高抬臣弟！臣弟深知自己不曾配此位，能获此殊荣，是臣弟之幸！”
哈赫尔一头磕在了毛毯上，那黑色地毯上绣花斑驳，以赭石色的菱纹作边缀。
哈勒塔摩什汗王下榻，朝哈赫尔缓步走去，他赤着脚，衣衫披落着，趿拉在地毯上，摩挲到几乎每一寸，接着便是哈赫尔的额前。
“快快请起！”哈勒塔摩什汗王语气骤变，蹲了下去，笑意盈盈地扶着哈赫尔起身。
哈赫尔陡然搀扶住汗王，满是愧意一般，“多谢王兄！”
哈勒塔摩什汗王看着他，与他不过几尺之距，他们四目相视，接着便是以那汗王的笑声作结尾，“本王听说你抛下仪典去追一个姑娘了，”他转身背过去，慢步朝那宝座走回。
“请王兄听臣弟解释——”
“听说那姑娘竟还是个巫觋？”哈勒塔摩什汗王并不等他讲完，更不给他机会做解释，只是笑着。
哈赫尔知这事是瞒不得的，便点了点头，“是——”
“臣弟见她法术过人，欲要前去为王兄求她一符，以治大原，佑我族人安宁。不料她却隐秘莫测，坐马远走了。于是臣弟便专门前去追她，可惜不曾追上。”
哈赫尔主动朝哈勒塔摩什汗王解释，语气恳切，不像是谎言一般。
肃穆的哈勒塔摩什听他此话，眼角微合，面肌稍抬，露出一番似有若无的愉悦。
“本王不曾窥你此番忠心，我有你这个弟弟，真是荣我哈勒王族！”
汗王仰身大笑起来，“本王还曾思虑着，若是你看上了那巫觋，便是本王要她更名改姓，抬旗做你房妾，也并不是万万不可。”
此话入哈赫尔的耳内，甚是尖刺。哈勒族人皆知，巫觋虽不入流，但却地位崇高，受人敬仰，不得与王公贵戚联姻，危及汗王之位。哈勒塔摩什汗王这番话，根本就是在敲鞭他，提防他和巫觋有任何往来。
“臣正是为我王族奉献之时命，岂能耽于儿女长情？且臣弟断不会与不入流的巫觋之女有所交集，以免于染秽恶之气。”
他伏了伏身，作了个揖。
“本王看，你和本王的长王妃有际缘......”
此话一出，哈赫尔猛然噗通一声跪下。
“臣弟不敢！便是借臣弟一万个豺狼虎豹之心胆，便也不敢以下犯上，如此僭越！”
“喔？本王只不过随口一说，你还是莫要激动了.......”
“臣弟万万不敢！”
哈勒塔摩什汗王翕住眼眸，将银簪扔了下去，恰如其分地扔在了哈赫尔的靴前。
“无妨，本王不过随口一说，随着年长，弟弟你越来越经不起开玩笑了。”哈勒塔摩什汗王笑了笑，阴黠地笑了笑。
哈赫尔跪身将那枚银簪拾起，双手捧着举起，“臣弟应当反思悔过——”
“你收着吧，那银簪本王留着没用。”哈勒塔摩什汗王云淡风轻地说着。
“臣遵旨，谢王之重赏！”
“退下吧，本王乏了。”哈勒塔摩什飘然地说了一句，然后摆手朝侍者示意。
“臣告辞，王兄辛劳，有扰王兄，实在惭愧！”
哈赫尔说完此话，便躬身离开，那哈勒塔摩什汗王连并未回应。
他紧紧握着银簪，缓步走出汗帐，身旁的美人衣着单薄，与他擦肩而过，他瞥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看向银簪了。
“长嫂......”
他握着银簪，喃喃地低语。
他并不看着前方，只是看着银簪胡乱地走着。他深知，这哈勒塔摩什赐予他的，是长王妃的银簪。他装作不识，欣然接受这恩赐。
可这枚银簪，他其实已经觊觎了许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