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阵风疾呼而过,净白的素衣罗衫扬袖拂过孟劫安的身侧,她慌忙中抬起头张望,却见那人已经驰骋离去,只是落下了一封纸信,躺在了孟劫安的脚下。
她没来得及呼喊那人,便焦灼地拾起那份信笺,本以为是那人无意掉落下的,但仔细看那信封上的署名却俨然用笔墨写着孟劫安的姓名。
她不禁疑惑,着急忙慌地便撕开来看了。
那信并不长,短短几字:
天命有时,人生无常。一炷香便是一命,大梦终在燃毕之时。
孟劫安恍若大悟,抬头看去已经消失的人,怔得出神。她明白了,这镜中的香火燃毕之时,便就不能够继续再待在这里下去了。
“见过郡主,”一阵低喑的男声传来,听得耳熟,引得孟劫安抬头看去。
“佑凌多日不见郡主,郡主越发明艳照人了。”
那一穿棋盘纹襕袍的年轻男人对她拱手作揖。
佑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张祜冬的字。只是...他的声音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
见孟劫安有些发愣,并无回应,那男人倒是指了指身后的青年,说:“郡主不知,这是臣弟,名为张祜容。”他微笑着佯怒道,“还不快给郡主请安!”
那身后的男生定是初次见她,被指责后便手脚慌乱地请身道,“臣不曾见过郡主,郡主金安,还望郡主恕罪。”声音软软的,显得格外清秀了。
孟劫安摇了摇头,示意并不放在心上,继而细细打量着他们二人。
“二位来姜府,所为何事?”孟劫安虚了虚眼睛,问张祜冬,显得并不近人。
“郡主有所不知,臣近日于昭文馆编订书籍,有观天象,想前来姜府拜谒姜尚书,与之共议。”他拱手朝府内敬了一敬。
“本宫方才刚从府内出来,尚书先生并未在府,还请二位公子择日再来吧。”她正视着张祜冬,眼神没有一丝飘忽,十分沉着。
“多谢郡主告知,既然尚书不在,那我等二人在府中等俟姜尚书一番便可。”他敛了敛笑容,却仍十分举止有礼道,“臣等先行一步,郡主慢走。”
见张祜冬非要留下的意思,孟劫安别无他法,暂时想不出赶他离开的好法子,于是便跟了上去,还大步快走到他的前面。
“郡主可是又有何事?”张祜冬见她没有离开反而跟了上来,便好奇地问道。
孟劫安一言不发。
大家却都没有窥见他一丝微微扬起的嘴角。张祜冬私以为,孟劫安这是为他吃醋了。
其实大家都这么以为,方才姜家二房明嘲暗讽她心系张祜冬世人皆知,惹得她羞恼下不来台面。虽说这郡主先前只是柔弱不堪折柳的国公女儿,与姜荔甚是交好,但从未见过郡主如此硬气过,真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孟劫安携风滚滚般再次迈入姜府,还走在张家两个公子前方,惹得姜家上下仿佛看得更加真切了。皆有些诧目,但都匆匆低下头去,不敢正眼瞧着,尽管这样,这众人的神色还是被孟劫安尽收眼底了。
“劫安,你如何又折返回来了?”见孟劫安回来,姜荔紧忙上前问道。
孟劫安匆忙将姜荔拽去,回了闺房。
“荔儿,”她凝眉说道,“你千万提防那张祜冬,知晓了吗?”
“劫安,你今日怎么了?往常你不都总是叫他佑凌哥哥,那么亲待他,今日怎么如此生分,还叫我提防他?”姜荔不解地皱起眉头。
“他那哪是我的哥哥?若我知道你日后嫁给他,还惨遭毒手,我断然不会让你嫁给他去!总而言之,你断然不要与他有任何牵连!”孟劫安分外冷厉。
见她如此反常地庄严,姜荔并不敢不重视她说的话,她一向信任孟劫安,只是很困惑,“你如何知道我日后会嫁给他?你莫要将我小娘说的话当真。况且你也知道的,我对他也绝无那意思。”
孟劫安知道如果现在生生地告诉她自己穿越而来的事实,她贸然不会接受。只得哄骗她说道,“我先前请了京师最有名的巫觋,卜道这些。”
“劫安,你也知道我不迷信这些的,我体恤你护我周全之心。”她柔声安慰道,轻轻握住孟劫安的手。
孟劫安都快要忘了这位女科学学者是如何信奉天文地理,万物自然的了。
“你是不是最近研究了日月天象仪?”别无他法,孟劫安只能暗问道。
姜荔听她说了此话,惊得身躯向后一扯,急忙以手覆上她的嘴,嘘声道,“姑奶奶,你可小声点!我可不能让我小娘知晓这些,她又要骂我不遵妇道了。”她慌张地左顾右盼,然后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的?”
孟劫安假装长叹,肃穆地暗声说道,“巫觋告诉我的,他言说你定能研究出一番绝古的作为。”
听到此话,姜荔倒是长吁一口,似乎表示有些认同了,问道“你所说皆真吗?我可是完全相信你,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就继续研究下去。我本以为,我所研究的最终无法行得真理呢。”
孟劫安坚定地点点头。
“好,我信你,我一定听你的。”
——
“劫安姐姐——劫安姐姐——”见不到孟劫安,钟燮慌得直窜起来,到处寻觅,却仍不见她。
他奔走来回,见还有层楼阁,恍惚间,似乎楼上明晃了一下。他踟蹰了片刻,便踏楼梯向上奔去了。
当他迈向木梯的最后几阶时,却发现阁内空无一人。
还是没有见到孟劫安的身影,他有些失魂落魄了起来,耷拉着脑袋。
只是有一本书俨然敞开,书页在随风飘动。
钟燮叹了叹气,低下眼,看窗外雨打落叶,树枝在微微颤动摇晃,那根枝桠都要伸进阁内了。于是他轻轻打开窗户,任那树枝探进来。
那树枝上挂着些许雨水,流了下去,滴在地面上,滴答滴答。
钟燮没去注意,只是捧起这本书读了下去。
「一叶一声,空阶滴到明,凭栏不见,又是斜阳生。
千思万梦,风吹纸欲动,何处无觅,窗外窗中镜
......
」
钟燮不解地紧紧蹙起了眉头,油然而生出一股旧念感。见脚边忽现一幕篱,那幕篱的面纱被风吹得缓缓流动。他拾起看到那幕篱边缘缝的字迹——「霖」。
“霖?”他心中有些结郁,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摩挲,细细思索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一阵低低的吟诵幽声传来,引得钟燮四处寻视,却不见一人。
“来者何人?”钟燮有些惊愕,皱了皱眉头,拔剑放声道。
“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声音低肃,却好似深厚过夜空。
——
孟劫安碎步匆匆走着,却感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刚打发走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和侍卫,所以绝不是他们。
她心中有些忐忑,步履更加迅速了。
“谁————?”她躲到观园入墙后,扯出怀里从侍卫那里拿来的匕首,将其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
“郡主...是我......”那男人喉结上下翻动,举起双手来示意清白。
见是张祜容,孟劫安吁了一口气,额上的冷汗也不再向外冒了。
但是项上刀刃,却还直白地抵在那里。
她声音凌厉,“你甚是大胆,见本郡主身无侍卫之时,妄自跟踪本宫,是何居心?!”
张祜容被她一声诘问,吓得微微颤抖起来,连忙解释道,“臣知错,但臣只是有一事之求,若错过此时,便知难再有机遇了!”
“何事?”她纳闷地问道。
“臣知郡主与夏存甚是交好,无话不谈。”他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道,“臣自幼爱慕夏存,却身份卑微,自知攀不起夏存。家父欲要将兄长婚与夏存,身为庶子,臣难忍将心上人嫁与自家兄长。臣知郡主爱慕兄长,臣不忍夺舍郡主之爱,臣感同身受。”
他噗通一声跪下,含泪拱手道,“恳求郡主代臣问之,是否她也对臣有相同之意。臣不欲永为兄长所苦,眼看所爱之人被夺之。”
孟劫安缓缓放下匕首,低头俯瞰他,静静地张口问道,“你真的爱她吗?”
他涕泗横流,只是目光却直直坚定着,“臣绝无虚言。”
“倘若你真心爱她,便更应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告诉你兄长你爱她,而不是偷偷来求我。你如果爱她,便应该尊重她,护她一世周全,支持她所做的一切,悉知她的一切,你真的了解她吗?”
张祜容怔了怔,淡淡答道,“臣自以为了解她,自小就知道她异于常女,她聪慧,她热忱于日月星宿,臣重她敬她。”与孟劫安初见他时的优柔模样相去甚远。
“倘若她想要一生都献与日月星宿,你会执手相伴,绝无他言吗?”
“臣一定会。”他眼中仍是迷朦,但目光却闪亮。
见他坚忍之态,孟劫安不忍生出恻隐之心来,淡淡地说,“本宫知晓了,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替你传达,但我并不会帮你其他任何什么。倘若她不爱你,便是你再爱她,也要清楚绝无可能。其次,我不会让你兄长与她结成姻缘的,且缘由绝不是本宫爱慕你兄长。勿要再说出令人作呕的言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长而去了。
留张祜容一人呆在月光下,远远向前望去,东边那一隅书室人影绰约,昏黄的烛灯下照得那女子正举着图纸认真地观摩着。
他看着那身影,憨憨地笑了一下。他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夜空,泪眼婆娑着,觉得日月星辰也不过是会在人间撒落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