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啊————”钟燮看见那面镜子后,便放声大叫了起来。
孟劫安焦灼地询问他道:“如何?你可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我看到了一面镜子——”他仍是浑身发颤道。
孟劫安叹了口气,“我道还以为你跟我看到的不同呢,我也看到了一面镜子,不过它之前的确没有出现过对吧?”她睥睨了一眼钟燮。
“那...那倒没有过......”钟燮清了清嗓子,收敛了一下窘色。
“那也不至于惊叫起来呀,只是一面镜子罢了。”孟劫安无奈地笑道。
但见钟燮浑身打了个冷颤,瑟瑟地说道,“现...现在...不是了......”
他指着那晦暗的镜子却说,“那镜子像是在散射日光一般,照得我眼睛生疼......”随即他抻开手抵挡在眼睛前。
孟劫安倍感诧异,因为她却看不见那镜子哪里有一束光亮,无论她怎么探头看,也不过只是平平淡淡的暗镜,甚至有些黑得深不见底。
钟燮偏过头去,紧紧抓住了孟劫安的手,越发紧张了起来,握着孟劫安的手也越发的紧了。
他可怜巴巴地乞求她道,“劫安姐姐...你能不能和我这样睡觉......”
孟劫安猛地将手抽出,朝他胳膊打了他一巴掌道,“你休想,我怎么能和你睡一张床上?!”
“不是不是不是,”钟燮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意思是,你还是睡榻我睡地,但是...你握着我的手睡好不好?”他抿着嘴,眼眸里珠光流转,令人心生怜悯。
“平白无故,我为何要牵着你的手睡觉?!”
“不是不是,我方才发现,抓住你的手后我便看不见了...倘若姐姐你若不愿我也没有一丝怨言...”钟燮委屈地说,眼角耷拉下来。
孟劫安听这一解释,倒是长吁一气,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便犹豫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了。
见她答应,钟燮立刻恣意地笑了起来,将布衾挪到她的床边,舒心地躺了上去,伸出手示意孟劫安握住。
孟劫安偏过头向下看了他一眼,那清朗的模样,还带着些许稚气。
见孟劫安还不握住他的手,钟燮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轻哼了一声,故作视而不见,敛住目光向上看去。
钟燮一把将她的手拉住,然后说,“姐姐,你可是答应我了。”他紧攥着她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
孟劫安侧目了他一番,囊起鼻子冲他佯作烦恼地做了个臭脸。但是钟燮非但没有在意,反倒惹得他发笑了。
他们二人都闭上眼睛,彼此紧握着双手。孟劫安感到有些持矜,但也只是安和地闭着眼睛,并没有说话。
钟燮深感手边暖意弥漫,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来,暧昧丛生。
但也许是今日经历许多,令人有些疲倦不堪,二人都平实地入睡了。
此时那镜子隐晦地裂出痕迹,光阴闪回的一瞬,镜中显现出的藏书阁里静静地躺着一盏幕篱,呈淡雅的素绿色。密不透风的藏书室内,却有一阵风吹来,吹得那书页滚动,幕篱上的轻纱清扬。
——
日照明媚,连一片云影都不曾见过,孟劫安甚至都无法抬起头,那日光如火一般强烈,几乎所有的暗影都不被略过。
她此时不用避雨了,见那藏书阁犹如方才一样就矗立在此处,她想便没想,就径自进去了。
见这阁内仍是空荡,她努力地回忆起刚刚不久前来这里见到的那本所谓的《原寐灵簿》,便是横着心来想着要溯端竟委,弄清楚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便是没有走几步却发现一人影闪过,她就停下步伐,悄声退了回去看看。
她躲在书柜后方,刚冒出一点头来瞄着看,却直愣愣地看到一双眼睛就在面前也盯着自己。
“啊——————”
“啊——————”
孟劫安脱口尖叫出来,抱头大喊。
对面也放声尖叫起来,嗓子都将要喊破。
几重尖叫连连迭起,近乎震荡整个藏书阁,生生地将整幢楼阁的空气都彻喊得稀薄了。
响遏行云。
结果孟劫安突然凝住,收起了声,滞楞地看着眼前的人仍旧背过身去狂叫不止。
“钟燮,别喊了,是我。”
她淡淡地说。
钟燮终于也止住了。
“......劫安姐姐?是你?”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身子却还是背对着。
看着钟燮廓落的肩背,却缩成一团,和鳖鱼似的,实在令孟劫安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你究竟是龙太子还是鳖太子呀,真是胆小死了。”
她无奈摇头哑然失笑道。
钟燮倒是被她说得汗颜了起来,倒也没羞恼,只是想到方才两人同时试探窥视却都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他便也忍俊不禁,挠了挠头,“噗哧”地笑了出来。
“我想我们一起在梦境里了。”孟劫安看着钟燮,镇静了些许。
“是不是因为我们睡觉时一起牵手?”钟燮瞪着纯澈的眼神。
“......倒也不需要说得听起来这么奇怪......”她撇了撇嘴角,眼神飘忽而去。
“本来就是嘛......”钟燮小声嘟囔着。
孟劫安让他少了些废话,告诉了钟燮自己方才做的梦,解释了原委,便一齐分头去找《原寐灵簿》了。
不时,孟劫安没找到《原寐灵簿》,倒是在一众天书中发觉出两本分外夺目的古籍,是人间的书籍,名为《日月仪象论释》。
只是,奇异的是,她这两本古籍皆为论释地理天文学的科学书籍,名称一致,但作者的署名却不尽相同。
一本所撰署名为张祜冬,而另一本名为姜荔。
姜荔?这个名字是不是和荔儿有关?她心里揪了一下,又像是被轻揣了。
孟劫安深感不对,急忙翻开内页对比来看,虽她对古文并不是极其灵通,但是大致却也还是能够读得一知半解的。
尽管她深感晦涩,但显而易见,这两本古籍除了个别措辞有异之外,其余的专业术语几乎毫无分别。
张祜冬,这个名字她记得,历史老师曾经提及过,他是一千多年前季朝的鼎名于世的科学学者,观测并研究出了承前启后的科学成果,而这本,孟劫安猜想,也许是他最负盛名的一本著作了。
她遂即匆忙翻找出季朝的史书来,沉重的一沓史册足有几寸厚。不知多久,她终于翻找到属于张祜冬的那一页,他的历史,足足有三页之长。
漫延的历史长河,他在那被压迫成几寸厚的史册里,竟留下了三页的流痕。
而姜荔也恍然出现在了那史书上,仅仅只有短短两行:
姜夏存,人常唤为荔,姜氏长女,后嫁祜冬。
自少颖胄,家藏书无数,颇知天文,异于常女。
姜荔是张祜冬的结发妻子。
孟劫安读到此处,浑身战栗一震,屏声静气地望着那两本书。她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念头来,这青史留名的张祜冬,也许是将妻子的研究成果窃去的盗贼。
她不由得欲要愤懑开来,却左右思索着究竟是不是如同自己猜想的,还是自己擅自度君子之腹,另有隐情了?
正当她万般思绪凌乱之际,只见那镜子却浮现了,隐约地里面照去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她方才所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原寐灵簿》。
而镜子映现的,恰是荔儿生平的那页。只是那页文字浮动,晃荡不安,孟劫安的双眼发力地盯着那文字抖动。
依稀所能攫取到的内容,大致就是荔儿生前便是姜荔,嫁与张祜冬后,自己所研究的一切成果被自己的丈夫冒名。含冤死后,张祜冬为她造建祠堂,而目的却是以防她化怨为鬼,索命与他。于是他上供香火,积攒她的德量,使她化为无法无力、不计生前的灵肆。
原来荔儿她所暗感到的不对劲,竟是真的。她苦苦等来的,只是相随千年的歹意。
她看着那镜中的文字,不忍堕泪。那泪滴颤动得镜中连连荡漾,深不见底。
她那无名无忧的小友,本单纯以为自己生前是个良善之人,并无多少功绩,却不曾想自己是被迫断送生命。
就连上天也过意不去那乖戾的险恶了,竟让荔儿也察觉出了不安。
她哽噎着闭上双眼,抱起姜荔那本古籍跪坐在地上,脑海里兀然浮现荔儿那张清澈真挚的笑容。
一阵清朗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孟劫安自以为过分臆想。
没想到睁开眼来,熟悉的脸竟就在面前——荔儿笑对着她。
“劫安郡主,您可还想续读这些书呀?臣女见您都眠了半个时辰了。”
孟劫安揉了揉方才哭涩的双眼,顿感有些惺忪。只是见眼前人穿着青褐色罗襦蹲坐在塌上,迭裙披散铺落着。
她了然,这是梦回季朝了。
“这下定给荔儿找个好女婿来,非张家不可。”
外头倒是妇人声音笑意盈盈的,透过扇门穿到了屋内。姜荔脸色黯淡下来。
“万万不可!”
孟劫安扯开扇门,大步向那妇人,站在她面前,凝厉地声张道。
“劫安郡主,妾先并未知晓您在此,不曾远迎,还望恕罪。”那妇人矮了矮身,言语有礼,语气却含着些许跋扈。
“妾知郡主心属张家公子,只是您身望太高,常人攀不得,命中如此,还是视之莫能入也。我家荔儿婚姻大事,还须父母之言。”
孟劫安顿了顿,她回忆起来那天书里记载,这妇人原是姜家二房,姜荔母亲是正妻,却在三年前病故了。这二房无子无女,姜荔是姜家独女,却也并不真切疼爱姜荔,只是草草将她嫁与官低一级的张家。
“信口雌黄,本郡主何曾心属于张家公子?夫人若是善妄言,本宫便告知与我父亲,莫让夫人口齿冷落,遣送夫人去说书去,正好合夫人心意。”孟劫安睥睨她道。
这番话出,吓得那妇人只敢躬身道歉,心想郡主何时如此乖张了?虽脸上仍是不情愿,却也不再敢多言什么了。
孟劫安转身离去,带走了一摞书籍。她仔细翻看那几本书籍,看到了自己从藏书阁抱来的姜荔的那本《日月仪象论释》,而那书中毅然夹着那面镜子。
她凝视那片镜子,却赫然看到那镜子里燃着一炷香,那烟气袅袅,不歇地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