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一个高高瘦瘦的警官,名唤石夜。旁边坐着一位记录女警。
石夜,“亿初小姐,只是简单的问话,你如实回答就好。你去洗手间大约几点?”
亿初抱着一杯温水,神情恍惚,愣怔开口,“……大约九点一刻。”
石夜,“进去之后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我捂着嘴进去,看到一扇门半开,就进去了,没看别的地方。”
“就是说,你一直在三号间?从头到尾没出去过?
亿初摇头,“……没有。”
“你一点都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响动吗?”
亿初,“没有,没有打斗声,那个胳膊……”说起胳膊,她又开始浑身颤抖。
“亿小姐,别紧张,只是问话,不用怕。”
石夜等她情绪好一些,又问,“你也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石夜看着她,看着对面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孩,“以你的感觉,嫌疑人,是男,还是女?”
亿初抿了抿唇,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水杯,眉毛皱在一起,睫毛轻颤。水杯里的水涟漪不断,幅度大的溅到她手背上。
那人的话如尖刀,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她是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这个任务本是哥哥的,哥哥像是在世界上失踪了。
那时候她读初一,学习成绩不好,每次回家看到父亲为了省钱供她读书,药都戒了。那么冷的冬天,父亲浑身疼的一直发抖,问他怎么不吃药,父亲说,他要留钱给闺女上大学。
那一刻,亿初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挣很多钱,给父亲最好的生活。
如今,她做到了。
父亲冬天那青白的脸给了她倍数动力,三年后,她考了全省第一名,因外貌甜美,毕业后,被帝博特招过去,做了一名年薪四十万的教师。
她稳了稳心神,抬起头说,“不知道。”
她的生活很美满,有爱他如命的帅男友,有在家等待的老父亲,有稳定高薪的工作,她不敢有任何差池。
那人走的那么干净利落,清吧的监控竟是摆设,她哪敢多言。
她没出隔间,警方是查到的,洗手间其他处没有她的指纹或脚印。身上的血渍和拉扯也都有依据可查。
另一房间,屏诚的问话也都和亿初相吻合,两人很快离开警局。
在两人离开警局的身后,有一辆黑色轿车,悄悄跟随。
车内有人对话。
“迁哥,查到了。”
付竹继续,“资料显示,女的叫亿初,二十五岁,未婚,母亲早亡只剩一老父亲,有一哥哥,显示失踪。她工作就在游氏旗下的帝博幼儿园。男的叫屏诚,二十六岁,工作也在帝博,他们刚刚工作不到一年,父母双全,在C市乡下种茶叶。”
游以迁摆弄着打火机,思索着什么。
久没人回话,付竹在找自己的话哪里有漏洞,他家这哥不喜欢废话多,他这些年都是捡重要的来,是不是自己说的太简了。
男子突然瞟他一眼,深深的眸子定在他身上,付竹浑身起寒,打起十二分精神,脑子极力转动,去扒电脑,片刻后开口。
“迁哥,那个叫亿初的女的口供,泰威发过来了,你看。”他把电脑放去桌板,上面是文字的形式,一字不差。
游以迁扫了一眼,看去窗外,街上那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
他收起打火机,点开亿初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始终冷漠的一张脸,唇角扯起一抹轻微弧度,吐出淡淡三个字。
“还算乖。”
付竹捕捉到游以迁的微表情,必定跟了这么多年,继续自己话题,“迁哥,下次,那种事,还是我做吧。”
“你是哥,还是我是哥,你只有绝对的服从。”
“……是,迁哥。”
“她的一切,再细察。”
“是,迁哥。”
车子很快消失在街道,只是辆普通的车,不是豪车,更不是王炸车牌,没人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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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初回家就开始呕吐,意识也越来越萎靡,冷汗终于覆盖了她的全部意识,最后昏睡过去。
啤酒,奶油,殷红的血液交织成一副扭曲狰狞的画面,占满她的脑海,睁开,闭眼都是那几样,浮浮沉沉,鬼魂索命般纠缠着她。
亿田阳近两年身体好多了,心肌梗塞一直没犯过,养了一对八哥鸟,那是屏诚送他的,宝贝的很,睡觉都挂床头,两只鸟会说话,问好,骂人,斗嘴,亿初不在家,就是俩鸟陪着亿田阳。
此刻,鸟笼被毒阳暴晒着,丢在院内,他再顾不上鸟。
宝贝女儿病了!
屏诚和亿田阳换着班陪着亿初四天,她依然高烧不断。
医生请来一趟又一趟,虽说屏诚和亿初都有专业的医生知识,他们院里的小金贵宝贝发烧,头疼,流涕他们都能收拾稳妥。
可亿初,这次,像是中邪一样,反反复复的高烧低烧,有时候浑身冰凉,嘴里一直喃喃着,什么狼来了,狼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后面遇到的事,是比狼还要可怕几万倍的恶魔!
八月份的中午,室外格外的燥,蝉鸣刺耳。
亿初家在谷都古城区古庙附近,拆迁会破坏文物,前几年政府拨款修缮了这一代的居民房,最高的不过七层,家里有老人的还加装了电梯,街道也重新铺上石纹板,原本矮小的大门也变得高大坚固,整个看上去,舒适又温馨。
门前还有一庭院,百十平方,种几棵果树,养养鸟,生活乐无边。
就是想儿子。
看着屏诚又想起儿子,那儿子从小学习厉害,还聪明,考上大学就没影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去警察局,他们说一直再找。
时间长了,成了全家人的心结,他也用尽了自己的办法,可儿子始终没找到。
他心存美好,眷顾着一丝希望,固定每月都往警察局跑。
“小诚,你去歇歇,我来。”亿田阳递过去水杯,“喝点水。”
屏诚眼睛赤红,衬衫后背全湿了,担忧又后怕。那事放谁身上都后怕,何况,柔柔弱弱的亿初,刚工作一年,接触的又是天真的小孩子,一下子碰到那般血腥的事……受不住啊。
“医生不行,咱去找找别的。”亿田阳噙着老泪给女儿擦冷汗,又用汤匙给亿初喂水,出得汗太多,才四天,女儿就瘦下几圈。
“叔,您说的别的,是什么?”屏诚蹲去亿初另一侧,摸一摸她后背,又全湿了。
他是她的男友。他是她的父亲,两个大男人,换衣服都不方便。
胡同诊所的大夫说,看着像是吓着了,休息休息,让她缓缓,这都四天了,冷汗出的,依然水捞出来一般。
“就是叫魂。”亿田阳说。
屏诚没敢和老人说真实情况,只说亿初在下班路上看到死猫,被车碾的稀碎,遛一眼都抖三抖。
她养过一只白猫,跑了,找了好几天,哭了好几天,后来,再不养了,怕分离。
馋了就去胡同口喂喂野猫。
“叔,叫……叫魂?”屏诚擦汗,“那不科学,能行吗?”他本想说去住院,可又知道,这就是吓住了,不是其他器官的毛病。
“我看,初初的病就得叫魂,她是……魂丢了。”他心疼的摸女儿额头,“小诚,你看着。门前你常三叔就会两下子,我去喊他试试。”
说罢,七十岁的老人,脚下生风跑了。
床上的亿初满头冷汗,汗水沁透了前额头发,大颗大颗汗珠滑落,屏诚唤着她,“初初,初初……你别怕,我在呢,我在呢,初初……”
亿初被噩梦纠缠,她置身一片孤岛,四周全被水包围,天空电闪雷鸣,乌压压的黑云从天边压下来,天空瞬间变的很暗,很黑,她从未见过的黑。
她拼命的跑,给自己跑出一条道,可她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在小岛上转了半圈,怎么都逃不出去。
黑云翻滚,一道紫红色妖异的闪电从天边杀过来,劈开层层乌云,咔嚓咔嚓,她吓得抱头捂耳朵,缩成小小一团,浩浩荡荡的雨水从天边向她扑来,把她从小岛卷进大海。
她的头撞击在礁石上,大量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眼睛,她想活,拼命的扒水呼救,可每一次的呼喊都像被堵着喉咙,她越挣扎,越堵的厉害。
海水淹没了她,她的血把海水染红,在那一片红色中,她清楚的看到一双白色运动鞋,鞋面还带着些许血点子,一步步朝她靠近。
她费力的爬上礁石,跑进小岛,那白色的鞋子幻化成无数条暴戾的野狼,在黑暗的世界里,闪着森白的凶眸追逐着她。
狼来了!狼来了!跑!跑!……
“什么时候开始的?”常三爷拎着鸟笼走进屋,看到小床上的人,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翻着白眼,头发沁湿,发尖都能滴出水。
把心爱的鸟笼递给亿田阳,“帮我挂外面。”
他顺着亿初的小床走一圈,“烧多少度?”
屏诚取出温度计,“三十七度九。”
常三爷趴在亿初头侧,听着她嘴里喃喃的话,一开始听不清,逐渐清晰了,“狼来了,狼来了……”
“给我拿些鸡蛋,家里有多少拿多少。”亿田阳一看,老常那架势,平时遛遛鸟,洗洗脚,泡泡牌场,能真弄成事?
他不信。
不信也没办法,烧退不下去。
他拿出家里所有的鸡蛋,数了数,十三个。
常三爷走去院子,快几步追上咯咯乱跑的公鸡,三两下抓起,就走。
亿田阳和屏诚对视一眼,满眼狐疑,不行,他的跟去看看,冰箱还有半个鸡腿,去厨房再给他偷吃了。
这单身老头懒,不做饭,去他家经常暴力蹭饭。
只见常三爷拧着鸡脖子一歪,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碗中滋进一溜血,随手丢掉歪脖子公鸡。
公鸡羞答答走了。
看起来还能活。
他竖起中指,蘸鸡血,往蛋壳上画,一个圈缠绕另一个圈,像香飘飘奶茶绕地球转圈。
十三个鸡蛋都成了花鸡蛋。
他盘子装起,围着院子左拜拜右拜拜,嘴里嘟嘟囔囔,最后去亿初的小床前,尖细的嗓音,兰花指,“这位小哥,暂且后退。”
怎么着,拿个花鸡蛋,声音还变了。
屏诚看的一脸懵,困惑的眼神和亿田阳相接。
屏诚一米八的大长腿,剑眉星目,阳光干净,标标准准的暖男,此刻,往那一站,亿田阳看到小伙滚动的喉结和完美的下颌线,下巴尖上汗珠子有节奏下坠,双手抓的紧紧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感动。
俩大男人看着另一个男人,从盘子里拿出一个个花鸡蛋,对着亿初的床周边,一个个使劲摔,鸡蛋落地啪的一声,蛋壳挂出丝丝缕缕的蛋清,蛋黄还黏了常三爷一脚板。
亿田阳,“……”
这地一会可不好扫。
屏诚,“……”
像模像样,我都信了。
嘴里叽里咕噜,说的啥,大概常三爷也说不明白,就那么一圈下来,鸡蛋被他摔完了。
随即从地上挖点蛋液涂去自己的眉心,鼻头。
还有后面俩人。
看戏的俩人瞬间收紧。
“初初,回来吧,初初,回来吧!”常三爷叫几句,回头,“你俩也跟着叫啊,叫魂。”
屏诚,“……”
亿田阳,“……”
霎时,三个男人的声音同时甩满房间,盘旋在亿初头上,钻入她混沌的脑海里。
十三声后,浑浑噩噩的亿初,突然猛的坐起。
瞪着大眼看着面前的三人。
“爸爸。”“三爷。”“屏诚。”
“你们干嘛呢?”
常三爷,“老亿,大餐安排吧。”
亿田阳,“……”邪乎。
屏诚,“……”我去,真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