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月眸子闪了闪，在一室昏暗中，对上了男人幽紫色的瞳。
两两相对，一时无言。
许是看到了她眼中变幻复杂的情绪，萧璃目光转冷：
“滕月，你不必怜悯我。若你只是来可怜我的，就请离开。”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滕月摇了摇了头，“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来看你，我不放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觉得心底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想走过去，环住他，抱一抱床上清瘦的男人。
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将床边的烛火熄灭。
脱了鞋袜，挪到男人的身边，在一室昏暗中从背后抱住了他。
“萧璃，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你这样，我很难受。”
男人默了默，“公主难受什么？”
“我难受你的遭遇，难受那使臣对你的无礼。”滕月抱紧了他，
“更难受你受伤后的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那般……萧璃，你本不该这样。你是赤霄的王太子，未来西域的主。
你本该有一个大好的人生，受万人敬仰，平平安安的在宫中长大，顺利继位……你本来，不用忍受这些的……”
她有些哽咽，伏在在他脊背上。
水蓝色的衣襟薄透，泪水滴在上面，瞬间氤氲成一片。
萧璃感受到点点湿意，脊背僵硬了一瞬。
到如今，她还认为自己能入主西域吗？
他自己都觉得前路难行，机会渺茫。
他想转过身，却听身后人抽泣了两声，继续问道：“萧璃，其实那就是你父王的亲笔信，对吗？”
若不是他父王的亲笔信，也不会伤他至此。
萧璃指节收紧，几乎将床单攥破。静了半晌，“你是怕我变成疯子？”
滕月剧烈的摇摇头，将他垂下的发带握在手心，“你曾经，真的如信上所说，受了那么多的苦？”
被大巫医炼成药人，被狼血注入心脏，融合失败后被关进水牢，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去喝血……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身前人沉默了许久，转过身，垂睫看着她，低低道：“真假参半。”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的确被关入过水牢，也饮过血。但不是信中说的因为发疯才饮血。
而是……他们日日鞭打我至失血过多，见我活不下去。为了吊我的命，将雪狼王扔进来同我关在一起，诱我吸血……”
他眸中闪过隐秘的痛色，闭了闭目，
“那时候，他们就在水牢外看着，看着我发狂，看着我虚弱到奄奄一息……看着我不得不像个畜生一样，赤红着眼，拼命爬到狼王的脚下，去吸它身上的血。”
“萧璃！”滕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颤抖的环住他的腰，“别说了、别说了。”
“这是他们的乐趣，是从前蝼蚁般的人，一朝将倒台的王太子踩在脚下的乐趣。”萧璃嗓音极哑，“那日子，我过了整整三年。”
滕月将头埋在萧璃胸膛上，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的疼。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席卷了她。
她虽知道，一个被废掉的太子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万万没想到，萧璃会被这样对待。
一直以来的疑问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原来，萧璃从前在赤霄牢狱中受到的凌辱太多，早已一步步践踏他的尊严，哀莫大于心死。
所以一朝来北辰为质，即使受尽白眼与凌辱，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平静的好似一块木头，任人捶打咒骂。
这些比起他在赤霄的遭遇不过尔尔，被自己族类伤害，才是最让人心寒的……
她擦了擦泪，仰头道：“萧璃，你若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后我们就和过去告别好不好，忘掉那些不好的事。”
“何其容易。”萧璃回抱她，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每每午夜梦回，总想起东宫的旧人。他们冲我喊着，为何连累了他们后，我仍能苟活于世……”
“其实许多个时候，我真的很想……”他顿了一下，目光哀凉。
“萧璃，错不在你，你什么都没做。错在害你们的那个人身上，你若想查清事情真相，重回西域，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多年来，我就是凭这一口气撑下来的。”萧璃的眸子染了血色，疲倦转向她，
“遇到你之后，更添了我的信心，让我打消了不好的念头。
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了。同你经历了许多，我早就没那么脆弱……只是偶尔，如这般被撕开伤口时刻，还是会抑制不住的伤怀。”
滕月重重的点头，指尖抚上他青色的眼下，
“那你现在睡一觉，不去想了好不好？相信我，一切转机，都会出现在朝阳升起时。”
男人深深地凝着她，黑暗中，桃花眼重新唤起了生机，而后合上。
两人拥着彼此，不带任何情欲。在荒凉的永巷中，彼此取暖，和衣而睡。
——
此时，养心殿。
大太监齐公公瞧着皇帝肃然的面色，便知陛下没兴致。他将牌子全撤了下去，伺候安和帝入睡。
“陛下，今日要熏香吗？”
“齐辛，你说，今日那使臣的话，有几分真？”
“这……奴才不敢随意揣测。”齐辛抬了抬眼，“不过，陛下不是早有决断，将他逐出北辰了吗？”
“朕恕你无罪，可随意讨论。依你观察，萧璃是否真的百病全消，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隐疾？”
“奴才……奴才瞧着，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寻常人尚且惊骇，三驸马却没有什么波动。
若是他精神真的有异，听到那些刺耳的话……恐怕早就暴怒起之了。”
安和帝摩挲着下巴：“可朕总觉得，萧璃好似，不像表面上那般淡定……”
他垂眸半晌，忽然想起长宁被巨蟒袭击，险些遇刺那日。
萧璃的眼睛，那赤红的颜色……绝对不对劲！
“齐辛，长宁被巨蟒袭击那日，萧璃后来是不是被太医院接走了？”
“回陛下，是的。”齐辛试探：“陛下，您是想召当日诊治三驸马的太医来见？”
“速速去叫来，朕有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