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极轻一声，滕玉轩还是听到了，在耳边清晰无比。
抛开女子这个身份，云岚毫无疑问是个十五岁挂帅的“冷面将军”。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冷面将军”笑。
他转头去看。
云岚的素来冷淡的面上，凤眸微微眯起，勾起的唇角上扬。
柔软的发垂下，轻拂带着笑意的脸颊，温柔极了。
少年心跳漏了一拍，怔怔的移不开眼。
“将军，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他喉结微动，开口道。
云岚颔首，示意他问。
“你自小进入军中，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呀？”
“怎么过？”云岚眉心微皱，“如你所见，就这样过。战时带兵打仗，安宁的时候，就驻守在京郊。”
滕玉轩仔细措辞，开口问：“我的意思是，你几乎每日都待在军营，做差不多的事，会不会感觉无趣呀？我看你，平日里不怎么得空休息。偶尔休沐，也是在营帐里待一天，都不出去玩的。”
“你是第一个在军中问我这种问题的……”云岚眨着眸子，颇为意外。
“啊？是吗，哈哈。”滕玉轩挠挠头，“那将军，你的答案是什么？”
“无趣？”云岚垂眸思索着。
很快，她想明白了，“不会无趣，我的生活很简单，并没有别的欲望。只要在军营中，就够了。”
“没有别的欲望？将军难道一心扑在战场上吗？”滕玉轩轻声道：“对别的事，丝毫没兴趣吗？”
云岚知道这样在别人眼中有些奇怪，但她想了会，还是摇摇头，“没有。”
好似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兴趣。
她从小在军营长大，循规蹈矩，戎马一生是她的目标。
外面的世界她没怎么接触过，也不打算接触，更没兴趣。
“将军，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打仗？”滕玉轩有些失落，同时好奇，迫切想知道云岚的一切。
“你这么喜欢打仗，是因为云老将军的影响吗？”
“……”
云岚看着面前好奇的少年，突然有些头疼。
他问的问题，很新奇。一个个的，都是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她本想不答，但架不住少年人清澈求知的眼神。自己是他的主帅，仿佛自己不答，就是在欺负新兵似的。
这个问题尤其难，她思索了许久，滕玉轩也等了她许久，极其有耐心。
最终云岚诚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滕玉轩惊讶。
“我……”她顿了顿，“我没有喜欢打仗。而是我一出生，就在这个环境里了。没想太多，便直接接受了，一直到今日。
我失过一次忆，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东西。当初，是怎么选择走向这条道路的，现在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但是，这样简单纯粹的生活似乎也很好，所以我从没想过别的。”
滕玉轩点点头，思绪万千。
身边人继续道 ：“有人曾说，我生来凉薄冷漠，不近人情，就是为了作战的。我想，除了这个，我也做不成别的。”
她目光漆黑的看向远方，沉静中带着几分了落寞。
“生性凉薄？不近人情？”滕玉轩张大了嘴巴，登时直起身子，大喊道：“怎么可能？”
“祁王殿下？”云岚对他激烈的反应颇为不解，仰头看他。
“都是扯淡！你不凉薄，也不冷漠，更没有不近人情！谁说的？让他和本王对质！”
滕玉轩撸起袖子，气势汹汹。
“……我父亲。”
“噢，你父亲是吧，好，我记住了！”滕玉轩攥起拳头，忽然愣住，一张脸冒着傻气，僵住了。
“等等……你、你父亲？云老将军？”
云岚本有些压抑的心情，快被他逗笑了。
她叹了声，“是啊，我父亲。”
“啧。”少年暴躁的抓了抓头发，“那他一定是太忙了，都不怎么了解你！你根本就不是那样！”
“殿下不过与我相识一个月，便自诩比家父更了解我？”
“我就是了解，而是，我们也不只是相识一个月。”滕玉轩嘀咕着。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就拿这一个月来说吧。
我就是知道你的为人，你知道新兵耐不住训练强度，时常备着药水以备不时之需。
你会直接抱起晕倒的小将士到阴凉地，毫不嫌弃我们一身臭汗。
你面冷心热，虽然操练将士严厉，有时候还很凶，但都是为了他们在战场上能活下来。”
云岚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触动，渐渐染了不知名的深重情绪。
她静静听完，许久垂眸不语。
滕玉轩摸不清她心中所思，回想着继续道：“你也从不邀功，救了我与阿姐之后，没向别人一样大肆渲染，而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不碍于我的身份，就开始奉承，你与京城里那些肮脏的人，太不同了。
若是他们任何一人救了我们，早该宣传的满城皆知了！”
他越说越愤慨，激动不已。
“……”这次，云岚缓缓抬起了眸子，“殿下误会了，其实……三公主不是我救的。”
“什么？”滕玉轩懵了，仿佛正点火，冷不丁被水浇头。
云岚实话实说：“我只救了您一人，至于三公主，听说是驸马救上来的。”
“啊……原是这样，误会了。”滕玉轩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正色道：“反正……我想说的，就那些，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嗯。”云岚看了远方半晌，起身，凤眸凝着他：“太晚了，回去吧。”
“好，我和将军一起回去。”滕玉轩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少女平日里下山的速度极快。
好在今日比平时慢了些，滕玉轩才能勉强跟上。
两人顺利回了营帐，在云岚的营帐前分别。
走前，滕玉轩问她，“三日后的中秋合欢宴，将军收到帖子了吗？”
云岚点头，发现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已经稍稍比她高一点了。
“收到了，但我不会去。”
“为什么？”
“这种场合我没兴趣，从来没去过。还不如在军营睡觉。”
“将军，你便去嘛，很好玩的。你从来没去过，怎知道没兴趣呢？”滕玉轩情急之下，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
“你就试试嘛，再不济，你就埋头吃东西，悄悄告诉你，宫宴上的东西可好吃了！若你实在呆不惯，就中途溜走，也没人发现的！”
“……”
回到帐中，滕玉轩笑意久久止不住，他抱着剑，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