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怎么来了?”冯旭晖到工务段小院时,谭晓风很是诧异地嘀咕。谭晓风在等人,但不是等冯旭晖,而是电线厂五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带了团干部来对口学习的。
“阿旭,你怎么来了?”谭晓风直来直去地问。
“我?回娘家看看。”冯旭晖故意不说来段里的目的。
“算了吧,你这个大忙人,哪有空回娘家串门。是不是苏云裳派你来的?”
“不是,是肖锦汉书记派我来的。”
“哦,我知道了,是找廖书记的。肯定是最近老是发生事故的事,来搞调研的。”
这时,小院门口响起一阵一阵单车铃声,谭晓风的客人来了。“不好意思,他们到了。”谭晓风撇下冯旭晖,跑过去迎接。
冯旭晖直接去了廖书记办公室。说明来意之后,廖书记给冯旭晖倒了热茶,递给他,然后按住他的肩膀坐下。办公室外面,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走过,去了小会议室。
廖书记对谭晓风的背影说:“现在工务段的年轻人,好像很浮躁,拿了文凭之后,没有得到满意的安置,更加不安心了。不过,这件事,最好让苏云裳来,她是团委书记。”
冯旭晖没明白廖书记的用意,强调这是肖锦汉书记派他来的。廖书记说,情况很复杂,弄不好会惹火上身。他不希望冯旭晖惹上麻烦事。其实,冯旭晖听到一些风声,魏鹏、施力几个大学毕业之后,由于当初分配来工务段时,带领同学闹过事,铁运中心在讨论人事问题事,总有人拿这些说事,谁也不想接收他们。
正当冯旭晖想解释,谭晓风推门进来,请廖书记跟电线厂团支部一行三人见面。不等廖书记说话,不由分说把廖书记从椅子上拽起来,直接推倒小会议室,介绍道:“这是我们段党支部廖书记,这是电线厂五车间团支部杨书记……小杨书记。”为了显出廖书记,谭晓风临时把团支部书记改口为“小杨书记”。
这时,他看到了冯旭晖跟了进来,又介绍道:“这是前任团支部书记小冯书记。”
小杨书记抢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团刊《天梯》的主编冯旭晖。”
“小杨书记果然目光敏锐,记忆力超群。”谭晓风由衷地赞叹。
小杨书记是个黑矮个子、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憨厚的笑容,跟廖书记、冯旭晖握着手,并自我介绍道:“去年,我给你们的《天梯》投过稿,题目是:星夜下我们侃文学,我收到了你们的样刊。”
冯旭晖脱口而出地说:“哇,原来是你呀!”
小杨书记憨憨厚厚地笑道:“就是在下,杨兴开,如假包换。”
冯旭晖说:“你应该读了很多名著,这点,我不及呀。”
杨兴开毫不谦虚地说:“看得出来,你们的文章比较原生态,而且写爱情的比较多,显得稚嫩。我们办的团刊叫《原上草》,取意于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成名作《赋得古原草送别》,此诗通过对古原上野草的描绘,抒发送别友人时的依依惜别之情。野火能烧尽它的躯体,却烧不死它的生命,当春风吹来的时候,它就顽强地新生。”
“坐,坐。”见杨兴开站在那里口若悬河,廖书记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小谭书记,你们年轻人多多交流,多多学习。我那边还有事,失陪了。”
“且慢。”见冯旭晖也跟着打拱手,要随廖书记出门,杨兴开复又站立,对站在门口的廖书记、冯旭晖说:“廖书记、冯旭晖同志,我很早就想来拜访、探讨。作为团刊,年轻人的阵地,应该像本世纪二十年代的《新青年》那样,有自己的主张,在五四运动期间的年轻人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不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对于这种说辞,廖书记并不陌生。最近,铁运中心肖锦汉书记已经召开会议,说有人在私下里串联,针对当下的社会问题搞聚会、游行,大家要高度警惕。他返身对杨兴开说:“我们工务段团支部的团刊《天梯》,可是受到团市委表彰的,我们的团支部是市里的‘一类团支部’,请问你们电线厂五车间团支部获得过这种殊荣吗?有吗?请你告诉我。”
见口若悬河的杨兴开无话可说,廖书记继续说:“我们的团刊,是为工务段生产经营服务的,开辟了青安岗动态,为团旗增辉栏目。那些歌颂爱情的诗歌、散文,是符合年轻人特点的文艺形式,是积极向上的。这没什么问题吧!”
廖书记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谭晓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见杨兴开要反驳,便悄然在背后捅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廖书记又说:“你们电线厂跟我们鼎钢一样,都是大型国有企业,是工厂。工厂就要搞生产经营,否则空谈政治,空喊口号,是会饿肚子的。当然,企业里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电线厂另外两个团干起身,走到杨兴开身边耳语,杨兴开点点头,便不等廖书记说完,转身走出小会议室。
看着客人灰溜溜地样子,谭晓风原本想送一程,但是,看到廖书记铁青的脸,怯怯地呆在原地,目送他们骑行的背影,渐渐远去。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隔壁段长室的刘学彬。他踱步到门口,准备出门的样子。看到了冯旭晖,打了一声招呼。冯旭晖说:“刘段长,肖锦汉书记让我来了解情况,耽误您一点点时间,可以吗?”
刘学彬本来想去中心主动跟蒋溪沛主任汇报,突然间觉得,与其去挨批评,还不如让冯旭晖间接汇报,试探领导的“火力”再说。
他望着小院门口的客人问冯旭晖:“你不是陪他们的?”
“不是。”
廖书记说:“刘学彬同志,今天冯旭晖同志受中心党委委派来搞调研,你是段长,谭晓风代表工会、团支部,我们一起参加一下吧。而且,眼下形势很严峻。我们党政工团坐下来好好研究,有必要了。你看呢,冯旭晖同志。”
就这样,他们在小会议室坐下来,接受冯旭晖的调研。
刘学彬把最近事故频发的原因,归集于魏鹏、施力这些五大生在班里出工不出力,读书越多越起反作用,还不如那些新进的读书不多的合同工。
谭晓风站在工会、团支部角度,认为上级应该给这些五大生一个说法,她原先也是这个阵营里的一员,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
“把卢技术员叫过来。”廖书记说。谭晓风看了看,没人起身,便主动起身去请卢技术员。
“卢技术员,我们段里最近发生机车掉道事故多,你说说看,什么原因?”廖书记问。
卢技术员站在门口就开嗓道:“什么原因?我每次职代会、工作会上都喊,再不大修,会出大事的。你们谁听了。”
廖书记总结说,机车频繁掉道的原因,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应该正确分析,而不能简单地归集于五大生不安心铁路工作。当然,五大生的安置,应该向上级反应。最后,他安排谭晓风写出一个工作专题汇报,交给冯旭晖。
冯旭晖感激地看着廖书记,没有说什么。
“小谭,电线厂这些小青年是怎么回事?”廖书记站起来,翻看书架上摆放着的团刊《天梯》。
与电线厂五车间团支部杨兴开结识,是通过琳姐给王向红介绍男朋友的时候。那时候,新出的团刊《天梯》就放在单车篓子里,要送上级相关部门。谭晓风陪着王向红,也带着团刊。杨兴开也是陪伴自己的哥们来的,看到团刊,眼睛里放光。
没想到,团刊倒是成了他们的主要话题,摆脱了一时的尴尬。后来,王向红没看上对方,反而杨兴开对团刊《天梯》很感兴趣,不久就给团刊写了一篇稿子。
但是,谭晓风对廖书记的这个问题,却有些紧张起来。她感觉廖书记今天的神情不似往日那样随和,他原本跟廖书记开玩笑,推推搡搡都像是晚辈撒娇,但是今天却怯火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事实上,谭晓风对团刊《天梯》做了小动作,把封面及目录页改成了“工务段团支部主办”,而不是“铁运中心团委主办”。当然,这个改了封面的团刊,只送总公司团委。有一次,总公司团委发现了,谭晓风答复说,习惯性写成了“工务段团支部”,下次注意,也没太当回事。
苏云裳是隐约知道这件事的,找谭晓风谈过,谭晓风就说,你苏云裳已经是中心团委书记,还要把团刊《天梯》的资源带到中心团委,没必要,也不需要。而这一资源对于工务段而言,却是很宝贵的。希望苏云裳把《天梯》还给工务段团支部。苏云裳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就这么听之任之了。
而冯旭晖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谭晓风知道,如果冯旭晖知道这件事,会看不起谭晓风的。那种看不起,或许会让他不再刻印《天梯》,或许会把主办单位掰扯清楚,要么是工务段团支部,要么是铁运中心团委,而不是现如今这个样。这个时候,上级领导来视察的时候,至少不适宜掰扯清楚。因而,谭晓风对冯旭晖怀着担心。
当然,廖书记更加不知道。
见谭晓风小心翼翼,眼光躲躲闪闪,廖书记说:“昨天下午,中心党委已经开会了,很多企业发不出工资,开始闹事。有人在串联,估计也到了咱们鼎钢串联。咱们年轻人一定要保持警惕,不要参与串联,闹事。这是铁律!所以,今天这个党政工团会议,就是传达与布置。咱们段里,魏鹏、施力,你们要主动做工作,掌握他们的行动动态。”
谭晓风在记录本上刷刷写着。廖书记又说:“咱们团支部是市里的一类团支部,不能跟电线厂那些不上进的团支部搅合在一起。听到没有?除非让我们对口帮助他们!”
卢技术员一直在旁边听着,他感慨于这一年发生的很多事情,对廖书记说,她在鼎州大学读书的儿子,思想比较激进,言论比较尖刻,对社会不满。她请廖书记哪天给儿子做做思想工作。
廖书记开玩笑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卢技术员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说:“搞铁路专业,莫怪我老是顶撞您,那是我的饭碗。但是,做思想工作,还是书记厉害。”
廖书记也恢复了严肃的神态,简要地说:“很简单,学生好好读书,工人好好生产,不要搞那些自己都搞不清白的事情,小心被坏人利用。”
散会之后,冯旭晖被廖书记留在办公室。
“谢谢书记关照。”冯旭晖明白廖书记的好意,不单单是出于工作量上的减负,更多是这种调研的负面作用,可能两头不讨好。当然,这也不乏私心作祟,毕竟他在跟廖书记的女儿谈恋爱,说不准是今后的一家子。
但是,冯旭晖却有些忐忑不安。跟廖红这种关系,一直出于“地下”状态,不敢去看电影,不能去公园划船,总之,不能见光,好像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这让人很不舒服,同时,也给恋爱带来了诸多障碍,每次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廖红的闺房里,说着有限的话题,不能放肆,规规矩矩,难得产生激情。因而,他们的恋爱,总是死水一潭。更何况,他们的话题经常说不到一起去,廖红就把他推出闺房,让他很是尴尬。
“小冯,最近怎么没见你来家里坐一下?是不是跟廖红闹别扭了?要不,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你毛姨买了一只肥肥的鸭子。”廖书记说。
冯旭晖不好跟廖红的父亲说廖红的不是,也不好说,廖红好像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白面书生。她好像喜欢像您一样的军人出身的男人,比如,她总是说起谭晓风的男人阳胡子,说他才像男人。
廖书记又说:“今天晚上,我来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冯旭晖说:“不要,您不要去做她的思想工作。这是谈恋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强迫,也不要勉强。”
廖书记佯装发怒地说:“婚恋这样的事,只能听父母的。老话说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是有道理的!”又说:“如今你调到中心党办工作了,也不必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了。”
“那是。”
可是,冯旭晖还是习惯于跟她处于“地下”的模式,好像公开了这层关系,反而别扭了。当然,兄弟们会误解自己吗?会不会觉得自己跟廖红谈恋爱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