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冯旭晖醒来的时候,小曼姐已经洗漱完了,稀饭馒头已经放在桌子上。当时,她的情绪没有平日里那样高,好像心事重重。
“醒来了?你睡得可沉了,估计打雷都不会醒。”
冯旭晖这才发现,在女宿舍睡了一夜。他坐起来,看着小曼姐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起床。小曼姐转过身去说:“你起床吧,洗脸刷牙吃早饭,然后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还要会几个老朋友。”
冯旭晖问:“你不坐我的单车回去了吗?”
“对,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小曼姐说完,就出门了。
冯旭晖一边起床,一边寻思,小曼姐的情绪有点冷冷的怪怪的。起床之后,洗漱完毕,吃了稀饭馒头,再次看着女人味道浓郁的房间,米色的乳罩,花短裤,墙上高仓健的电影画报,加上隐约的香气,让他内心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这些昨天不敢看的地方,忍不住放肆看了一遍。
他突然想起昨天小曼姐在澡堂摔跤的场面,禁不住耳根子发烫。小曼姐好像从那之后,就变了情绪,变得冷冷的了。莫非是是自己不该冲进女澡堂,看到了她的身体,她难为情了?
骑着单车返程的时候,冯旭晖在骑那个长坡时,居然在半道就下了车,推着单车上坡。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小曼姐在疏远,在冷淡,因而心里很沮丧,没了力气。
晚上上课的时候,小曼姐没跟着去上课。冯旭晖从教室后面进去,课程已经在讲。冯旭晖闻着前面座位上女同学身上飘过来的香气,他想起了小曼姐女宿舍的味道,想象小曼姐坐在了教室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怎么也不能集中心思听课。几次,他发现了自己跑马了,又强行把思绪拽了回来。
冯旭晖翻来覆去地想,有时候想得心里怦怦乱跳。这些想法,想找人分析一下,韩啸波显然不可以,那是个心里存不住话的主。而且,冯旭晖并不是一个把心里话掏给别人的人,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这种性格,或许是父子之家沉默寡言,久而久之形成的。当然,实在憋不住时,他会写在日记里。他是把日记当成沉默的朋友的,好像杂志里的“知心姐姐”,所有的所有的倾诉,都只会默默地倾听,却不会泄露出去。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可笑。最终,他在自己的臆想中睡去。
照例,烨陀会端着饭碗,踢开阿旭舅舅家的门,过来看着热带鱼吃饭。
“烨陀,你小曼姨妈今天没过来吗?”
老冯的问话,冯旭晖尖着耳朵在听。得到的回复是:“没有,她好久都没来了。”
“她为什么没来?原先每个礼拜都会来的。”老冯继续问。
“听说,小曼姨在办理调动,去河西上班了。”
“喂,这条接吻鱼好像生病了,脑袋几次都撞在鱼缸上,是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小烨陀在着急地说。
“真的?”冯旭晖看着鱼缸,果然有一条接吻鱼飘飘忽忽地漫无目标地乱游,这不是眼睛瞎了,而是身体出问题了。他放下碗筷,把病鱼捞到一个小鱼缸里,静静观察。
老冯显然也很关切地看着病鱼,说:“这热带鱼你要养就用心养,这水都浑浊了,也不换水。”
冯旭晖闷头闷脑地解释说:“好吧,我吃完饭就换水。而且要买一个温度计来,现在天气早晚变凉,要想个办法。”
“阿旭舅舅要给鱼换水了,你先回去。”老冯这时把小烨陀支开回家,关上门,对儿子说:“你们怎么搞的?你欺负她了?”
冯旭晖一头雾水,反问:“我欺负谁了?”
“小曼,她怎么不来了?”
冯旭晖一听,也觉得小曼姐哪里不对,感觉冷冷的。他犹豫着怎么回答,却被父亲当即一顿斥责:“你不要想着怎么回答,应该如实地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冯旭晖知道,过去挨父亲的拳头,就是因为绕弯子回答问题,这在父亲那里就是扯白。于是,马上回答:“没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她为什么不来了?”
“这个,你去问她才知道,不要问我。”
“想都不用想,如果不是你欺负她,她不可能这么久不来。你没说实话,不要搞得我们见面都尴尬……”
一觉醒来,冯旭晖头昏脑胀,估计梦里也没闲着。在梦里,小曼姐的大长腿时常出现,白花花的耀眼,冯旭晖心里明明喜欢,却很在意韩啸波会怎么看?冯旭晖想着挽小曼姐的手,而且小曼姐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主动挽起了他的手,站在一起要照相。
这时候,韩啸波突然冲了出来,说不要照,不般配。可是晚了一步,相片已经拍下了,果然,相片中的两个人,男的那一个仿佛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个头也小,而旁边的姑娘,白白胖胖,摸着男孩的头,就像带着小弟弟。合影在眼前端倪着,看来看去很别扭。
醒来之后,冯旭晖很沮丧。当初小曼姐对他亲近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小曼姐,他只当是她在报恩。可是,应该瞎子都看出来,小曼姐是在跟他谈恋爱。要不然,父亲也不是叮嘱儿子,不要耽误了人家的青春。
当小曼姐突然间变冷,甚至不理睬他时,冯旭晖瞬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才发现小曼姐原来已经进入自己的生活了。当生活里缺少她时,冯旭晖才发觉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喜欢,而是被喜欢的感觉没有了,反而不适应了。毕竟,除却母亲,还没有一个女人待他如此之好。
他有时会很悲观地认为,再也不能遇到待自己如此之好的女人了。他开始难过起来,悔恨自己没有把握,没有珍惜。冯旭晖所翻阅的杂志,那些关乎情感的文字会特别敏感地跳将出来,让他的心时而阳光乍现,时而阴云密布。
有一首诗叫《在你伤心的时候》,他一字一句看得很有感觉。朋友啊朋友,在你伤心的时候,不要强忍,不要低头,让那泪水尽情地流,流尽了忧伤,流尽了悲愁,伤心的事儿不会常有,看前程远大,让心灵自由,就像那飞翔的海鸥,流吧流吧朋友,别让那短暂的伤心,把你的记忆占有。
他没有流泪,却在纸上写下了一段文字:
明天晚上我不在家等候,
希望的敲门不停地看表,
焦灼的滋味我已经受够。
明天晚上我不在你别守,
你也别焦躁你也莫烦恼,
该转身回去我绝不挽留。
明天晚上我真的不等候,
我恨明天晚上就像恨你,
恨你却恨成了爱的死囚。
他把自己写的第一首诗歌,登载在最新一期的《天梯》上。尽管用了笔名,但这样的事是瞒不住的。韩啸波第一个给他打电话说:“阿旭,听说你失恋了?”
冯旭晖却嘴巴子硬,不肯承认,说:“兄弟,你最了解我的,我都没恋爱,哪来的失恋?”
韩啸波不客气地揭开伤疤,说:“那《明天晚上》这首诗,是你在等谁呀?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跟小曼姐经常压马路。过来吧,我在俱乐部下棋。”
有时间没与韩啸波在一起喝酒了。冯旭晖到段机关之后,活动圈子完全变了,与韩啸波的交集也少了很多。下了班,韩啸波一般就在赵秀才的血鸭店喝酒打牌,冯旭晖常常到钢苑去上课。当然,也有不少的时间跟小曼姐在一起。
俱乐部是一个苏俄式的高大建筑,门前那几根漂亮雄壮的罗马柱,显得典雅而庄严。这里是鼎钢的文化中心,在这里休闲、打牌、下棋、打拳、做体操什么的,这里新开了一家旱冰场,在高音喇叭里放着《溜冰圆舞曲》。在这里照相的也有,俱乐部的雄伟以及两个苏俄式伞状建筑物的独特造型,都是这个城市的一道风景。
韩啸波手边摆着象棋大师胡荣华的书,好像他是专业选手一样,而人家都是“野路子”。
当时,总厂工会组织一年一度的象棋比赛,工务段的报名踊跃,韩啸波就是其中的一个。名额有限,只好在段里先搞选拔赛。选拔赛结果,韩啸波第一,毫无悬念地进入下一轮,可以代表工务段正式参加铁运中心的比赛。
在接下来的征战中,韩晓波不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还是他那“闹”的棋风让人受不了,结果是三轮比赛后,他依然留在“战场”,他的对手纷纷被“闹”垮。铁运中心众多选手中,也只剩他一个“种子”。他不负众望,最终获得总厂象棋比赛第三名。是铁运中心参加总厂象棋比赛中历史性的突破。
这一下,韩啸波出名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没有正经的楞头青,还有这一手。这一下,铁运中心里也重视他了,他毕竟为单位争了光呀,那锦旗挂在中心工会的墙上,荣耀呀。而且铁运中心的领导中,有两个象棋迷,其中一个就是工会主席,业余时间就喜欢捉对厮杀。身边有个高手,无疑是要讨教一番的。
韩啸波在二万多人的总厂取得这么优异的成绩,却没有谦虚,夸下海口说:“第三算不得什么,要就要第一。”
随即,韩啸波被借调到中心工会文体室工作,管理文体活动室的器具。这让工务段扛枕木抬钢轨的兄弟们,既为之高兴,又眼热得不行。
下象棋的人需要冷静的性格,遇事不能急躁。有人说起某个象棋大师下象棋时的脸象死人,面部肌肉基平看不出表情,沉静如水,波澜不惊,那眼神总是冷冷的,本身被人称为“丹凤眼”,基本上眯成一条缝,想通过这个所谓心灵的窗户,窥视其内心世界,基本上没门儿。
韩啸波的性格应该不适合下象棋,别人总是很淡然的样子,他则会为了一步好棋欣喜若狂。在别人沉思的时候,他则不断催促,或者用日本电影《追捕》里的台词讥讽说:“你走呀,赶紧走呀。周仓不是跳下去了吗?横路不是也跳下去了吗?跳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
在俱乐部“巨伞”下。
“你个臭棋篓子,快点让位。”见到了手下败将,韩啸波不客气地说。
那人正专注棋盘,并不搭理这个干扰的声音,仍在那里苦思冥想。韩啸波哪里忍得住,开始帮着对方对付“臭棋篓子”。直到把“臭棋篓子”赶下台,他便占居了座位,喊着替“臭棋篓子”报仇,急不可耐地重新摆着棋子。
见冯旭晖来了,韩啸波开始催促对方,快点,本少爷还要有事去了。
“你看你,眼睛都窝进去了。失恋的滋味不好受吧?”韩啸波打趣着冯旭晖。冯旭晖看看周边没熟人,也没接腔,看着面前的棋局。
“你这棋,没有优势呀,和局算了,吃饭去。”冯旭晖说。
“什么?和局?我要赢,我有一步杀招。”韩啸波却不干,一味催促。见对方不急不躁,故意拖延,韩啸波才把棋子一丢,说:“记住这个残局,我们下次来。”
两个人骑车到了街上,进了照相馆边上的一个小餐馆。照相馆一个熟人也在路边下棋,看见韩啸波来,就说:“韩大师来了,你来,随便你挑红挑黑,随便你先走后走,他都要赢下。”
“真的假的。”韩啸波来了兴致,让冯旭晖去点菜,自己在一边观摩。
街头棋摊所摆“江湖残局”,韩啸波也见识过,红黑双方各伏有一连串的暗着,一般棋艺水平者,根本识不破,即使一流高手,在树边思考十几、二十分钟,也未必不失手。如果没有发现,就会陷入对方设定的陷阱。听说来了大师,围观者也多了起来。韩啸波静观了一阵,记回棋局,然后说:“我是来跟朋友吃饭的。”说完,走了,进了小餐馆。
刚刚坐下,韩啸波就掏出胡荣华的书,找着类似的残局,口里念念有词。冯旭晖感觉,他在与人厮杀,揣摩奥妙。
吃饭的时候,外面棋局处的三五人,一顿吵吵,争论不休,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韩啸波的心思,还在残局上。冯旭晖说:“别想了,吃吧。”
“不能吃,是陷阱。”韩啸波还在棋局。
“先吃饭,再去吃你的车马炮。”冯旭晖忍不住笑了。
“有了。”韩晓波丢下碗筷就出门。围观象棋残局的人,“将、将”之声不绝于耳,近前一看,正是棋书上熟悉的棋局,围观者中一人说红胜,摊主说黑胜,于是便下赌注。红方拿起车直奔黑方底线“将军”。对方垫马。吃马又将。四次痛痛快快的“将军”之后,钱就入了摊主囊中。韩啸波便嗤之以鼻。摊主耳尖,便要“领教”。
“此棋乃和局。”
“不,执红先行胜。”
“不信可一试。”
摊主说着,下注200元。韩啸波也下注200元。他轻车熟路,十多个回合,果然和局。
“500元,再来一局如何?”摊主愿赌服输把钱拿出来,却没给韩啸波,而是将钱交给了“第三者”。
韩晓波补交100元,加上先前赢下的200元,还有本钱200元,一共500元。交手几个回合后,就有人喊“公安来了。”
“哗——”各自逃散。陷入沉思的韩晓波,没来得及想,拔腿就跑,跑进小餐馆,坐在冯旭晖边上,却不见公安进来。想起自己下注的500元,他突然意识到,钱丢了。他快步走到小餐馆外,果然人去棋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