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冯旭晖的信,看到右下角省广播电视大学的落款,苏云裳已经猜到是“录取通知书”了。
她压抑不住喜悦,骑着“凤凰”去了工厂站工区找冯旭晖。冯旭晖正在水龙头边上洗工作服,看到苏云裳满面春风,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苏云裳边下单车边喊:“阿旭,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冯旭晖心里一喜,看着苏云裳手里并未拆开的信封问:“是吗,你怎么知道?”苏云裳笑道:“只有你考的是电大,这不明摆着的事嘛。”
接过苏云裳的信封,在班里围过来一群人的眼睛下,冯旭晖拍了拍心口,以示紧张。然后,他飞快地撕开信封口,展开信纸,果然是“录取通知书”。
“考上了!啸哥,我考上了!”冯旭晖高高地举起那张“录取通知书”,递给韩啸波看。他看上去比较平静,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相反,韩啸波接过“录取通知书”之后,高兴得来了个“抢篮板”似的跳跃,说:“太好了,阿旭考上了!今天晚上,赵秀才的血鸭店,走——”倒是好像他考上了一样。
工务段所有的同学都聚集在血鸭店。那时候,刚刚出来一种散装啤酒,桶装的,桶上有一个小小的水龙头,打开就有啤酒流出。曹向荣提议喝这种啤酒,酒精度低,女同学也能喝。
冯旭晖是第一次喝,先是闻到了一股“馊”的味道,喝到口里却咽不下去。曹向荣就笑话他,只会喝甜酒。当即喝了一大杯,佯装很享受的样子。冯旭晖提议:“我首先感谢啸哥,不是他硬拉着我去报名,我还懒得去参考呢。”
韩啸波说:“是呀,阿旭真是单纯,一心想考脱产学习的职大,可我听说,全脱产的班不会再办了。”
苏云裳说:“是呀,机会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要及时抓住。我觉得,还应该感谢曹向荣同学,如果他像机务段那样卡脖子,我们谁都别想考。”
韩啸波却不买账,大声喝道:“他敢!我们把他选上去,岂不是瞎了眼呐。”
喝了酒的曹向荣,站起来说:“我们八小时之外就是同学,没有上下级。所以,大家不要顾忌,畅所欲言。这次,我们七八个同学都考上了大学,的确值得庆贺。文凭时代已经到来,就连廖书记都在考高中文凭。我希望,还没有考大学的,要继续加油。”
冯旭晖很快适应了散装啤酒的味道,一杯一杯地喝,居然“很享受”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冯旭晖的话多了起来,他说:“曹向荣,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觉得,不要乱点火,搞不好会烧到自己。说实在的,我以前是讨厌当官的,但是,廖书记改变了我的看法。我们有人等着看热闹,以为廖书记不会主动放权,会为难你的。但是,我看没有。你有事,还是要多向廖书记请教。”
“阿旭,你是馊啤酒喝多了吧?尽出馊主意。”邓子聪口气很大。
“你讲什么?让曹向荣向廖书记请教?那还要这个段长干屁呀。既然搞海选,就是上面对廖书记不满意嘛。你呀,就少一根筋!”
“喂,打住!打住!”苏云裳站起来,说:“不说这么敏感的话题,说点别的,比如,春天来了,我们踏青去?”
这个话题一抛出,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去仙女山,有的说去古桑洲,有的说要野炊,有的说要带照相机留影,有的说要带双卡录放机。
没想到,啤酒也醉人。这种酒,度数不高,好下口。但是,不知不觉中就喝高了。冯旭晖去了后院一趟,就摇摇晃晃地骑着单车走了。苏云裳看着冯旭晖走“S”形的单车,追着喊:“小心——”。远远地听到回音:“没,没事——”。
回到税务局小院,在楼梯口遇到小曼姐。“阿旭,喝了不少酒呀!”冯旭晖支好单车,对小曼姐喜形于色地说:“我考上电大了,今天喝了几杯,同学们一起庆贺。”
“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来扶你上楼吧。”小曼姐伸出手来扶着他。却被冯旭晖挡开,故作轻松地走了几步,抓住楼梯扶手,回头说:“小曼姐,我们还要踏青庆贺,你不是有照相机吗?借给我用一下。”
不等小曼姐回复,他踉踉跄跄上了楼,居然动作变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开门。听到父亲房里传来的呼噜声,扶着墙摸到自己房间,灯也没开,也没洗脸刷牙,倒在床上就睡。
第二天醒来,冯旭晖的心情依然保持着兴奋,想起昨夜的喝酒,居然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考上了电大,听说说了句“馊主意”,后面的话很多都断片了。
当小曼姐把红梅照相机送给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昨天夜里好像跟她提及借照相机的事。小曼姐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踏青春游?如果可以,不如跟我们纱厂团支部联合搞一次活动,她们那里女孩子多,正想着邀请几个男孩子同去。”
小曼姐在纱厂工作了两三年,跟她们一直有联系。她的这个主意,与冯旭晖一拍即合。他说:“我们昨天才提议,一切都没商议的,要么你看看纱厂那边怎么定。我们这里,只要是周末,都可以。”
冯旭晖一上班就去找苏云裳协商春游踏青的事。也是奇怪,他好像是从《年轻人》杂志,或者是《鼎钢报》上看到“踏青”这样的词儿,古代的文人雅士会在开春的时节,结伴到郊外踏着刚刚冒出绿意的青草,感受春天最早的气息。他很欣赏,也很羡慕。但是,没有想过与自己的生活关联在一起,毕竟自己不是什么文人雅士。
可是,苏云裳说出“踏青”的时候,显得很雅致,也很时尚,而且同学们显然都知道这个词儿,兴致勃勃地说着具体方案。就像春天的小草那样,春风一吹,很快就绿编了大地。
从段里回来,就看到谢春鹏从中心大院出来,他老远就喊冯旭晖等等他。
“弟兄们,我回来了。”谢春鹏轮休,到工厂站工区来玩。
“你小子还没忘了咱们呀,是不是很久没听黄满志讲故事,心里痒滋滋的了。”阳胡子开始调侃,并伸手要抱他的腰。谢春鹏早有防备,一个急闪躲过。
“阿鹏,在机车上感觉怎么样?”蔡大个问。
谢春鹏喜形于色地说:“蛮好的,我现在跟车实习,炉火熊熊挺暖和,风雪雨霜奈我何!对了,还是要谢谢你。你呢?感觉还好吧?阳胡子没欺负你吧?”
蔡大个也显得很高兴,说:“各有各的好,工务段这里干活人多,说话的多,故事挺多,尤其是有些法律相关的故事,我很感兴趣。在机车上,三两个人,遇到沉闷的,一天下来说不了三句话,憋死了。是不是这样?”
“那说明,你还是喜欢这里,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就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了。”谢春鹏稍显宽慰地说。
“我考的函授,五年制的。虽然还要熬五年,但是心里有希望,也就不觉得苦累。”蔡大个眉毛舒展,充满憧憬的样子。
冯旭晖大声说:“兄弟们,好消息呀,这个周末,团支部组织集体踏青,跟纱厂的一个团支部搞联谊。争取都去哈,这是段里的意思,也是曹向荣的‘三把火’之一,让大家找女朋友谈恋爱。”
邓子聪第一个说:“我去,只是,机务段的兄弟们就可怜了,要倒班,要么要上班,要么出夜班之后就休息。”邓子聪这话是说给谢春鹏的,故意气恼他。
蔡大个说:“机务段倒班,跟纱厂那些妹子倒班是一样的,时间还是有,可以调班。只是凑不齐人,因为大家分甲乙丙三个倒班时段,当班的肯定参加不了。”
冯旭晖对谢春鹏说:“看在你在工务段待过的份上,邀请你参加,你看看,那天当不当班?去吧,全都是妹子哦,去找一个当女朋友吧?”
谢春鹏脸上露出羞色,笑道:“我能去,我现在实习,还没倒班。”
周末,冯旭晖早早就醒了,第一个到转盘的大柏树下等候。这次春游踏青,他有些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苏云裳让他负责组织,20多个人,骑着单车,30公里路程,还要跟纱厂那边对接好,他在脑子里细细思考着。
阳胡子第二个到,调侃冯旭晖说:“喂,阿旭,你是去相亲的架势呀。”
“怎么说?”
“看看你的单车,擦得多干净,怕是苍蝇都站不住哩。”
自从去年过年的时候,好几个同学都丢了单车,冯旭晖一段时间都不擦单车,尽管车上落满尘埃灰不溜秋的样子,骑在身下少了些神气,尽管它一直驮着他上班下班走街穿巷毫无怨言,但他却仍旧执意如此。
记得当初拥有新车时,竟还想过用塑料膜包裹一层,以保护油漆,要紧的部位也是常擦常洗常注油,格外关照。况且,冯旭晖这人心地极善,总把它当作一有生命的伙计——就像是马,如果亏待它,心里是过意不去的。更何况,这是小曼姐送给他的。
小曼姐恰在这个时候到了,看着冯旭晖擦得干干净净的“凤凰”,心里顿时亮堂起来,举着照相机说,给你。
冯旭晖接过照相机,开始找邓子聪。谁看见邓子聪了?到点了呀。
是不是在早餐店吃早饭?快来了吧。
冯旭晖在那里左顾右盼,谢春鹏,你沿路去早餐店喊一嗓子,邓子聪这个憨坨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急,催一下。快去快回。
谢春鹏背着一个布包,那是他的铜管中音号,那是他外出“走穴”时的简便布包。冯旭晖看到谢春鹏一个人回来,早就知道没找到人。阳胡子说:“我晓得了,在宿舍,韩啸波他们几个都在。”说着,一个潇洒的跨步上车,往单身宿舍飞驰而去。
没一会,有人远远看见了阳胡子,后面跟着的就是韩啸波、邓子聪。冯旭晖本想责备几句,苏云裳说:“别说了,走吧,那边的美女们一定等急了。”
清点完人数,这群年轻人就嘻嘻哈哈你追我赶往纱厂方向出发了。这段路,有三个起伏很大的坡路,又长又陡,平日里一个人骑车,或许会下车推着走。这次,男男女女你追我赶,飞快就过了三道坡,到了纱厂。
见过纱厂的团支部书记,自称是小曼姐的妹妹成月。冯旭晖连连作揖打拱,说着“迟到了,抱歉抱歉”。成月淡淡一笑,不用抱歉,在我们纱厂街这里,妹子等伢子是家常便饭。你看,我们车间,就这么三个伢子,三个宝贝,抢手货。
韩啸波说:“物以稀为贵,他们三个谈女朋友,是不是妹子要倒贴呀。”
成月指着三个小伙子说:“所以呀,今天跟你们钢厂的联谊,有竞争者了,就是让他们有紧迫感。”
十多分钟后,出发了。冯旭晖带着的这支生龙活虎的男青年队伍,此时变成了双倍人数的男女混合队伍。
说起来,这些年轻人其实也不知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自顾自地骑着车往前面冲,好像运动场上比赛一样,以为是骑得越快就是好样的。苏云裳担心着安全,就让韩啸波追上去,喊住前面的人,等着女孩子,一对一照顾好女孩子。韩啸波一声“得令”,一阵风一样刮走了,屁股离开座椅,单车左右摇摆着,有节奏地摇摆着。
前面年轻的铁路工人停下来了,有的开始抽烟了,动作都很潇洒。韩啸波返回到女孩子队伍,开始玩杂耍一样,飞身跃起,直接坐到了座椅上,踩了几圈,速度起来了,把单车往前一送,车身冲出去,而身子却从车子上“掉”下来了。几个女孩子吓得尖叫起来。再看韩啸波,受到了鼓励一样,继续追赶惯性中往前滚动的单车,一个飞身抓住车把手,再次骑到了车上。
他调转车身,松开双手骑着。他朝女孩子群看过去,没有了仰慕的欢呼声,而是聚集在一起,看着地上的什么。看她们焦急的神情,应该是有人摔倒了。
冯旭晖赶过去,看到了地上的女孩,正是谭晓风,脸上有鲜红的血,躺在阳胡子的怀里,眼睛紧闭。
“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吧?”
不一会,坡顶的那群男孩子放坡下来了,速度很快,到了对边的坡顶,速度又缓慢到了平常速度。
“快!快拦车送医院!”阳胡子对着冯旭晖大吼。
冯旭晖对成月说:“你们带队伍继续活动,我留下照顾谭晓风就行。”
成月显得不放心地说:“我们这里留下一个女孩子吧,那样方便些,这边的地域熟悉些。”
成月看了看身边的女伴,似乎都不想失去这个交往的机会。就说:“我留下。”
“不行,你是团支部书记,活动需要你。我留下,我们这里是冯旭晖在组织,你跟他去仙女山。”苏云裳冷静地说。
冯旭晖终于拦下了一台桑塔纳轿车,“师傅,请你帮忙救人!”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掉转车头,阳胡子抱起谭晓风就坐在了车子后排。
就近到了市三医院,苏云裳几乎在跑,先是留观,后来进了住院部,阳胡子抱着谭晓风上担架车,下担架车,上病床。看着昏迷不醒的谭晓风,阳胡子一直守在身边。医生在检查时,看到谭晓风暴露的腰肢,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摆,遮住了她的身体。
闲暇时,苏云裳给曹向荣打电话汇报了谭晓风受伤的事,说:“谭晓风现在三医院。”
曹向荣感到不妙,神情骤然凝重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严重吗?”
“摔了头部,出了很多血,当时晕倒了。现在已经苏醒过来了,估计会要住院治疗几天。”
曹向荣问:“廖书记知道了吗?”
苏云裳回答:“第一个给你打电话报告。”
曹向荣嘟囔了一声“倒霉”,又说:“你们这次踏青活动,事先跟廖书记汇报没有?”
苏云裳回复:“没有。”
曹向荣略带责备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向书记汇报,团支部工作不是行政工作。”
苏云裳也略带不满地说:“那好吧。我现在就跟廖书记电话汇报,保证不让你担担子!”
曹向荣知道对方不高兴,就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没出几分钟,曹向荣就听到隔壁廖书记的批评声,大声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么大的事情就擅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