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崔夫人不知提着什么东西进门。
“小姐,夫人来了。”下人提醒。
崔窈低头再抬起,脸上已经覆着淡淡的笑意。
“窈窈,快来尝尝这果饼子!”崔夫人喊道。
崔窈诶了一声,接过了崔夫人手中的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么样?可还好吃?”她紧张地看着崔窈的脸。
崔窈点头,“嗯!”
崔夫人立刻笑了,“多吃些,多吃些!”
崔窈不急不慢吃着饼。
崔夫人打量了一眼房内,“这房内怎么这么冷?都是怎么伺候的!”
一众下人纷纷跪下!
顿时,嘴巴里的饼就没什么味道了。崔窈放下饼,静静看着崔夫人。
崔夫人没有继续训斥,转而道:“都下去吧!”
“是。”
不多时,房间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崔夫人柔声道:“窈窈。你万事都可以和娘说。”
“嗯。”崔窈漫不经心的回应。
“那你房中的炭火明明不够,为何不去取呢?”
“管事说了明天就会送来。”
“窈窈……”崔夫人有些想叹气了。
“嗯。”
崔夫人问:“你是不是不想留在京城。”
“嗯。”崔窈的回答一点犹豫都没有。
崔夫人瞬间哽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崔窈面上不带什么表情,从始至终像个局外人。
崔夫人捏着帕子擦眼泪,只见那一双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她本想笑着打个岔揭过,可看到那双眼睛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心酸了。
“你生下来那天,国师正好来家中做客。他说你有机缘,有宿慧,要收你做弟子。当时我不答应。一旦你做了他的弟子,娘再想见你一面就难了。”
“我第一次违抗家中的长辈,一定要将你留住。”
崔夫人缓了口气,接着说:“你三岁那年,生了大病。大夫说药石无医。那时候我第一次开始后悔,我该把你送到国师那里去的!他说你不去就有大劫,果然,果然……”
崔夫人回想当初那段时间,真是煎熬!
“我整日整日地守着你,我怕老天爷趁我不注意,就把你带走了!好在,好在老天爷开了眼,把你还了回来!后来,我还有了粱儿。”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崔夫人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哽咽哭音的说话声。
崔窈目光有几分游离,似乎崔夫人的话也将她引到过去的回忆里去了。
“窈窈啊窈窈,”崔夫人流着泪笑道:“母亲是真的不明白,为何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如今却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了好几年,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崔夫人脸上满是疑惑和痛苦。
崔窈十一岁离家,之后除了逢年过节会写书信报平安之外,半句不提自己在哪里。她在暗地里流了无数次的泪,不管她怎么寄信去,她都劝不到她回来。
她想破了脑袋,思来想去觉得或许是这个孩子气量小些,爱记仇,记恨着她,所以就不愿回家了。
面对崔夫人的迷糊,崔窈抿了抿嘴,慢慢抬起头。
她脸上闪过一阵挣扎。在崔夫人的泪光中,她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以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讲述着记忆中的事。
“五岁那年,我和崔梁一起得了天花。国师给了母亲一份药,母亲犹豫过后给了崔梁。那个晚上,我和崔梁同时发了高烧。我被放在另一个院子里,母亲在崔梁的院子里。”
“……六岁时,我伤寒颇重。照顾我的嬷嬷夜里死了。我喊了好久的人,哭了好几个时辰,天黑了又亮,后面终于有人来把嬷嬷带走。那后面留下照顾我的人都怕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那一年,有人给崔窈算命,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崔窈被安排到了最偏僻的后院。虽说是嫡女,可是日子甚至不如寻常人家的庶女过得好。
“八岁那年,崔梁来找我。趁我不备,将我推下荷花池。也合该我倒霉,一脚踩空落了下去。那池子里的水是什么味道,我至今都记得。……至于他长大那些年做的恶事,我就不提了。”
崔窈的目光看着崔夫人,可是崔夫人却觉得那目光穿过了自己,好像是在看别人。
“为何这些事,你都不对我说呢?”崔夫人捏着帕子咬牙问。
崔窈笑着不说话。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说的了。
崔窈伸出手,笑着指旁边的食盒,用一种犀利的,又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崔夫人。
她语气直白又凉薄:“您一再讨好我,不过是希望我将来出人头地能帮崔梁一些。毕竟他确确实实,是个废物。”
崔夫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也涨的通红。
“既然是这样。母亲大人。交易归交易,情谊归情谊。您又何必骗人骗己,装出一副母女情深呢?”
话音未落,崔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崔窈低头冷酷地用两人都能听清的话说道:“崔窈已经死了!”
崔夫人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离开!
崔窈长长地呼出胸中的闷气。
不用演戏的感觉真好!
窗外风雪下的极大。崔窈看着崔夫人的背影在一路踉跄中离开了。
崔窈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碎屑的手,眼眶却渐渐红了……
为什么不告诉?
该怎么告诉你呢?
真正的崔窈死在那场天花引起的高烧里。
她被隔离在另外一个小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她。因为人人都知道——沾染上天花,几乎就是必死的结局。
在崔夫人把药给了崔梁的时候,崔窈就死了。于是她的灵魂掌握了身体。
该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那个早慧的灵魂死在期盼里吗?
告诉她,真正的崔窈死前眼睛一直看着门口吗?
那个孩子啊,生下来就感受到了母亲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爱护。然后忽然有一天,母亲的全心全意给了别人。
崔窈唯一的庆幸是: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是被放弃了。在她心里,母亲终日繁忙,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脚,她正在来看她的路上……
后来她没有熬过那个漆黑的夜。
而她在那天成为了崔窈。
她顶着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冷静地活着。
……
下人们陆续进来,添置炭火,封好门窗。
崔窈命人将饼扔了。接着拿起笔,开始写信催促。
谢昭婉的谋算是什么,现在她还没猜出来。只要一天是崔家的嫡女,她就难受一天。
如果不丢掉这个头衔,她是没有自由的。
谢昭婉要是再不想办法的话,她就用自己的办法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