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学收到了第一个学生之后,就再也没有学生来了。
原因无他,供的起的只供诗书,期盼孩子将来出人头地。供不起的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回家帮父母干活。
一连坐了七天的茶棚,谢明曜是彻底坐不住了。王端倒是稳得住,但是杂学没有弟子也是个麻烦。
二人商量了几句,便找谢昭婉去了。
谢昭婉正处理杂事,听完了谢明曜的抱怨和王端的简单说明后,直接道:“一个学生也未尝不可。”
谢明曜不敢置信,谢昭婉一开始便要创立杂学,一看就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既然前期思量了那么多,现下只有一个学生,她却说也可以?
谢昭婉合上账本,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
谢明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端,一头雾水。
王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谢昭婉的脸色。他很清楚,谢昭婉必定是有应对的办法的,只是目前不愿意说罢了。
“罢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带那一个徒弟了!”
于是第二天,谢明曜便带领着王小虎进了学院。
只是开学第一天,便碰上了麻烦。
崔氏小姐的马车挡在门前,那位极少出门的崔家小姐竟然带着一个农妇堵在门前。
王小虎原本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谢明曜身后,但等看到那个农妇的时候就泄了气了。
“王小虎!过来!”那妇人的嗓门儿极高,声音洪亮如钟。离她最近的崔窈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满头珠翠,叮当乱摇。
谢明曜转身:“那是你娘?”
王小虎:“嗯。”
“嘶…”谢明曜毫无遮掩地露出同情的神色。
王小虎走走停停,战战兢兢地走到他娘身边。那妇人一边推搡着王小虎一边骂:“谁叫你来这学堂读书的!你爹专门给你请了先生你不学,偏偏要来这里学,学学学,学什么东西!”
她嘴上不停,手里也没闲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根小木棍子来,打的王小虎嗷嗷直叫。
王端向前一步,“这位大姐。”
妇人眉头一竖,怒道:“就是你们!带坏了我儿子,还擅自带他到这个学堂来!”
王端面露难色,这妇人的气势,实在是不像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候,旁边看戏许久的崔窈忽然动了。
“王公子。我本身处闺阁,有些事本不该说,但是到了今日,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县主办杂学一事我早有耳闻,可是四方贤长并未蜂拥而来,世兄可知道为何?”
她语调轻柔,神态诚挚,言辞又如此恳切,王端不由端正姿态,“烦请赐教。”
崔窈还了个礼,道:“北地文道不兴,原来听说县主将要办学,众人都以为北地文道将要大兴了。谁曾料,县主办的却是杂学。”
这话一出,围观了许久的群众纷纷点头称是。他们很早便对杂学颇有微词,现在有一个人愿意出头说这件事,他们自然欢迎。
百姓们的态度被王端不着痕迹的收进眼底,面前崔窈还是言辞恳切。
但是,王端无端觉得这位身居闺阁的崔家小姐来者不善!
“当今选材,皆为科举出仕。学子们不通诗书经义,如何能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呢?倘若众人都学旁门之道,那经世济人又从何谈起?”
“对啊对啊…”
“这位小姐说的是。”
崔窈又道:“莘莘学子,若能科举出仕,上能报效国家,下能扬名父母,使得一县一城,一府一州,人人皆学圣贤之道,弘文道之风,显圣人之气!岂不美哉?倘若教人旁门左道,终日也沉湎于市井之间,那天下,又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这番市井之谈,百姓们不约而同都围拢在崔窈身边。
民心民意,一下子都出来了。
同时,地方贤长也不知什么时候聚拢在她身边,隐隐有众星捧月之气象。
崔窈的话很明显,科举入仕,飞黄腾达。扬名声显父母……
北地本就不如江南富庶。就算父母们真的有空闲将孩子送学,那也必定不是叫他们去学瓦工木匠,而是学文。
别的都是虚的,百姓们望子成龙,要的不仅仅是名,还是利。
王端皱眉,崔窈的话冠冕堂皇。真要论起来,天下若是没有这些三教九流组成的百姓,那么经世济民就无从谈起了。
偏偏他不能反唇相讥,不然便是戳破了那一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大家争得何止是那个文名?更是它身后代表的阶级和权力。
正当无可奈何之际,就见得杂学大门打开,谢昭婉走了出来。
“发生了何事?”她问。
崔窈微微一笑,俯身行礼:“崔窈见过县主。”
谢昭婉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崔窈问:“不知崔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崔窈连忙道:“我本欲回京,只是路上碰见了这个妇人。我见她哭的可怜,说是儿子不见了,于是带她来找…”
这一番话,不仅摘除了自己发难的嫌疑,还让众人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世家小姐。
王端的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谢昭婉笑道:“方才听了一阵,崔小姐的话不无道理……”
崔窈不好意思地摇头,像是谦虚。
谢昭婉继续道:“并非我不愿弘道,而是北地与别处相比,文道艰难。况且,天下举子千千万,谁能保证自己一定高中呢?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非要争那些虚名?赚的银钱三四两,还可承欢父母膝下…”
谢昭婉的声音清脆,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围观百姓不由沉默。
她说出了一个真相,未必人人都能科举出仕,但是学个不错的手艺,却要比科举更容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这句话大家第一次听说,众人忍不住咂摸这句话。
一阵哭声却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众人循着哭声看去,正是那位老秀才。
他屡试不中,最终只博了个秀才的功名!可怜他少也读书,老也读书。读得齿落发摇,也终究不过秀才!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老秀才不停地念着这句话,又哭又笑地走到杂学的阶梯下。对着谢昭婉俯身跪拜道:
“老朽想进杂学,求县主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