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闻都娜之言,额古将提着的纳尔木甩到一旁,他毫不在意有人已去禀告临时互市监,兀自蓦地冷笑一声:“你兄长被汉人斩下手臂,你们不思报仇雪恨,反倒对汉人摇尾乞怜,你们可对得起你兄长在长生天神殿中的英灵?”
“还有你们!”
额古深吸一气,高声对周围的鞑靼摊贩们呵斥道:“你们的祖辈父兄皆为我王庭流过血,你们谁家与贼燕没有血海深仇,你们谁没有亲人朋友死与燕狗之手,你们都忘了他们吗?你们还在这里为燕狗的这点小恩小惠而感激,你们对得起祖宗亲人吗?!”
他见鞑靼摊贩们都瑟缩地低下了头,不由声量更足:“我鞑靼只有勇士,没有懦弱无能的废物,来人,给我掀了这摊子,把这妖言惑众的老头给我带回营中打五十大板!”
“将军请息怒!我阿耶他年轻时在战中从马背上坠下,身子一直不好,五十大板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都娜带着哭腔膝行到额古脚边,额头有血液滴下:“都娜愿替阿耶受罚,求将军饶过我阿耶吧!”
“无知愚妇,给本将军滚开!”
额古一脚踹倒都娜,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随之上前,将倒在地上连连咳嗽的纳尔木钳起,就在几个士兵一把将纳尔木的摊子掀翻,羊肉汤洒了一地之时,一道冷冽的女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额古将军好大的威风,竟都摆到互市来了。”
谢昭婉瞥了眼一地的瓷碗碎片,又扫过一片连生意也不敢做了的鞑靼百姓,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蕴起了寒芒:“甘迪戈可汗与我朝签订盟约,其言之互市可自由交易,若有冲突,则全权交与互市监裁决,双方皆不可在互市动手。”
“看来,额古将军对互市的规定很是不了解啊。”
她略点了点头,身后的沈柳便扶起了被踢倒在地上的都娜:“将军倒是说说,这可怜的父女俩犯下了什么样的重罪,竟让将军要下出打五十大板的决定?”
眼前的女子举止从容优雅,嘴角凝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周身带着一派额古只在大王妃身上见过的贵气,她只轻飘飘地看了那几个士兵一眼,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将纳尔木放开了。
当下燕北,有这等气势又是额古从未见过的女子只有一个:“你是临安县主?”
额古冷道:“县主不好好在府里养胎,跑来这里管我鞑靼的事做甚?”
这位便是临安县主!
包括都娜与纳尔木在内,不少鞑靼摊贩用感激仰慕的目光望着谢昭婉,额古看在眼里,语气便愈发不好:“本将军听说县主的外祖乃是镇国公,还以为县主多少会有几分宋公遗风,谁知不仅我鞑靼有不肖子孙,镇国公也会有县主只有阴险狡诈,只会耍阴招的后辈。”
“将军还是慎言为好。”
谢昭婉悠悠笑道:“你们的新可汗励精图治,怎么就能说是不肖子孙呢?将军心里有气说我便是,可别对可汗不敬啊。”
她这番话说得不阴不阳,不仅避开了额古在话里挖的坑,还将额古嘲讽纳尔木等人的话盖到了甘迪戈头上,待此件事传到甘迪戈耳中,就算甘迪戈再倚重额古,再心胸宽敞,也免不得会对额古心生不满。
此时的额古还没反应过来谢昭婉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意味,他不愿久留,正想让人将纳尔木父女带走,便又闻谢昭婉用泛着寒意的嗓音开口道:“看来将军还是没有弄懂此间互市的规矩。”
“不管是鞑靼人还是汉人,只要是在划好的互市地界里出的事,都归互市监管,将军没有擅自做决定的权力。”
谢昭婉微微一笑:“好巧不巧,因互市监官员选拔还要一阵子,互市监暂时由我代掌,今儿只要涉及此事,不管是谁,都别想在我面前轻易离开。”
“可笑!就你身边带着的这几个人,还想拦住本将军?!”
额古嗤笑道:“你们汉人也就会耍些嘴皮子功夫了,我今日非要带这两个耻辱之人走,你又能奈我何?”
“额古将军带着兵马,若是将军要走,我自然是拦不住的。”
她语气淡然,就好像在说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小事:“只是按照合约上的规定,这就算鞑靼要单方面撕毁互市合约了,既将军如此骁勇善战,那想必是不怕再与我大燕打上一仗的。”
额古离开的脚步一顿。
现在最需要互市的其实并不是大燕,而是因甘迪戈夺位杀兄而陷入混乱的鞑靼,他们人心不齐,便是再次攻打大燕也不可能获得先前那样好的效果,而若是攻不下燕北,他们的战力定会在这个冬天大大削弱,到时候就不是打不打燕北的问题了,而是要担心大燕会不会反过来攻打他们、收复河套地区了。
额古虽说嘴上骂的难听,实际却并未想要互市就这么消失,就算和约被撕毁,也不能是因为他额古犯错而导致双方关系破裂的。
“本将军没有带走任何人,为何还不能走?”额古咬牙道:“别是你仗着互市监刻意为难本将军吧。”
“将军怎么会这么想呢。”
谢昭婉笑容渐深,她指了指纳尔木一片狼藉的摊位:“在互市地界之内闹事,砸毁他人财物,沈柳,你告诉额古将军,这当如何处罚。”
“和约规定,毁坏他人财物者,当照价赔偿,因其触犯合约,还需打二十大板且罚其不得再入互市以儆效尤。”
规定之严格,可见甘迪戈对互市的重视。
且不说今日这一闹甘迪戈会怎样惩罚额古,额古自己也有大量马匹在与中原商人交易,要是和约作废,他的交易也完蛋了。
不就是掀了一个死老头的摊子吗?也没听说这临安县主是个善心泛滥的大好人啊,怎么就非得揪着他不放呢。
要是眼神能杀人,额古一定已经把谢昭婉杀了成千上万遍了,他脸色沉得身边的下属都发颤,谢昭婉却依旧笑吟吟地站在原地。
“……这些东西值多少银子?”
这句话近乎额古是挤出来的:“说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