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皆不着寸甲,让一身完整铁甲的苏赫巴鲁显得异常突兀,虽说人人都知道他是二王子,对他毕恭毕敬,可苏赫巴鲁却还是从他们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异样的神情。
鞑靼崇尚勇武,苏赫巴鲁七岁能抗鼎,十二能猎狼,可谓自小勇猛而深受可汗的喜爱与座下勇士的尊敬,他自诩英勇无畏,向来最看不上的便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可甘迪戈营帐里的所有人在此时都毫无防备,反倒是连上战场都时常不戴头甲的苏赫巴鲁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
这太怯懦了!
要是被甘迪戈看见,指不准心里会嘀咕什么呢!
苏赫巴鲁正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脱下这身阻碍的铠甲,蓦地却想起临行前母族长辈万万不可卸下甲胄的叮嘱。
“汉人都是两面三刀的阴险狡诈之辈,甘迪戈有汉人血统,此刻又是非常时机,就算此人平日看上去对王子忠心耿耿,但谁知其会不会暗藏祸心,王子若是要去见他,还需多加小心。”
正是因母族长辈的话,他才一反常态地换上了这件笨重的盔甲。
苏赫巴鲁的脚步又顿住了。
他正犹豫不决,恰时却见甘迪戈笑着从前方走来,只见甘迪戈穿着轻便的衣装,既未负半件刀剑,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
甘迪戈向往常一般恭敬亲昵地靠近苏赫巴鲁,他躬身一引:“二哥,宴席便正设在前头,弟弟等了您多时,正想着去前头等您,好险差点与二哥错过了。”
他神情自若,并未对苏赫巴鲁的戒备装扮提出半分疑问,还在发现苏赫巴鲁身边无人之后担忧地对他道:“二哥,您也太信任弟弟了些,怎么身边连半个护卫都没带,要是遇见了刺客该如何是好?”
甘迪戈关切地打量了苏赫巴鲁一遍,态度恭谨尊敬,语气更是十分郑重:“传我的命令下去,今日帐外戒/严,所出入者皆要搜身卸甲,半寸铁剑都不得留。”
“你的胆子也太小了点!”
苏赫巴鲁被甘迪戈郑重其事的神情给逗笑了,他心里因母族长辈之言生出的戒心消去了几分,就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于草木皆兵了,怎么连一向对自己敬重有加的甘迪戈都开始怀疑上了,有这闲心,他还不如去让人多注意注意四王子穆幹的动向。
“要是连你营中都能有刺客,防御疏忽至此,我们还拿什么和燕朝打?”
“王兄的安全乃是营中最重要的事,今日之宴本是臣弟想舒缓王兄紧绷的心情所设,要是因此让刺客趁虚而入,反而得不偿失了。”
甘迪戈情真意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赫巴鲁也不好反驳他,心中的戒备又下了几分,更觉得这铠甲是无用之举了。
一路皆是苏赫巴鲁在前,甘迪戈仿佛随从般跟在他的身后,步亦步趋,姿态让人看着都感叹狗腿,进了帐中,果真是美人美酒萦绕,就连切肉的刀都刻意换成了小刀,苏赫巴鲁挑了挑眉,面上便显出了几分不屑。
连一场胜利都要担心引起他的忌惮而畏首畏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胆子刺杀他?
苏赫巴鲁大马金刀地坐上了首座,甘迪戈拍了拍手,更多的美貌汉女便如流水一般鱼贯而入,环肥燕瘦皆有其美,看得苏赫巴鲁眼睛都直了,直夸甘迪戈是他得用的好弟弟。
酒足饭饱,苏赫巴鲁餍足地半靠在兽皮长椅上搂着汉女,他扫了眼陪坐在一旁,笑得十分讨好谄媚的甘迪戈,认为母族的人实在太过于谨慎小心,就算甘迪戈现在运气好攒了些势力又如何,此人多半只想依附着他讨生活,就算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野心,也绝没有胆量敢付诸于行动。
苏赫巴鲁又拎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烈酒,他被甘迪戈喂得心情好了,带着醉意问道:“你,怎么看穆幹?”
……
逐渐昏沉的头脑让苏赫巴鲁一时没能发现甘迪戈的异样,也没有注意到逐渐逼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你怎么不回话?”
苏赫巴鲁粗声粗气地一拍桌:“本王子问你话呢!没听见吗!”
帐门口逐渐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苏赫巴鲁眯起眼睛,莫名觉得这人影竟有几分熟悉。
“如何看穆幹啊?”
甘迪戈低低一笑,他挺直了背,抬起了头,整个人的精神气与先前几乎判若两人:“用眼睛看咯。”
下一秒,那黑色的人影便徒然掠身向前,拔出背后的长剑直冲苏赫巴鲁心口。
“你是——穆幹?!”
那人影动作凌厉,醉醺醺的苏赫巴鲁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徒劳地惊叫出声:“来人!护驾!有逆贼行刺!”
又是一剑刺向颈间,血液从苏赫巴鲁的脖子里飞溅到了地面,他死死瞪着含笑坐在原位的甘迪戈,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却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半点生息。
“能除去苏赫巴鲁,还得多谢王兄相助。”
鞑靼四王子穆幹擦拭着自己沾了血的长剑,笑着踢了踢苏赫巴鲁笨重的尸体:“之后弟弟我定会信守承诺,在继位之后与王兄同舟共济,只除去支持苏赫巴鲁大王妃部族,对王兄的势力绝不会干涉半分。”
“不过,苏赫巴鲁一死,王庭定会大乱,到时对阵燕朝许会吃亏,不知王兄可有办法?”
无怪穆幹站在苏赫巴鲁的尸体面前就能与甘迪戈称兄道弟,鞑靼与燕朝有灭国血仇,甘迪戈作为有汉人血统的王子能领兵占地已是了不起的例外,谁也不认为甘迪戈有当上鞑靼可汗的可能,就连四王子穆幹也只认为甘迪戈要的是一个新汗登位后的保证。
“办法嘛,当然是有的。”
甘迪戈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穆幹的身后,声音被外头欢庆的鼓乐冲散:“比如,我们可以暂且与燕朝和谈。”
“怎么可能?”
穆幹还以为甘迪戈在开玩笑:“王兄,这事不管是我还是大臣们都绝不会同意的,燕朝当下内忧外患,正是我们攻打的好时候,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呢?我可绝不答应。”
“……啊。”
甘迪戈抽出一直贴身藏着的匕首,利索地捅进穆幹的胸口:“我可没说要你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