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婉的预测也不是次次都能全然猜中,譬如这一次,她与容秦就都没料想到温郢的狠心。
下沙县乃是温郢从来到燕北之后便一直同山匪们居住的城池,据谢昭婉所知,这些山匪皆是在温郢逃往燕北、尚未立功时便一直跟着他的同伴,可以说,让温郢一战成名的那次奇袭,没有山匪们的信任,根本不可能成功。
可温郢为了不暴露自己,竟然不曾将半点消息透漏给那些将他当成亲兄弟的山匪。
下沙县在没有主将的情况下突遭袭击,副将应对仓促,也来不及疏散平民,山匪们同样没有自己是军士的自觉,在远远望见鞑靼军队时便四散而逃,甚至有的人主动卸下甲胄,伪装成鞑靼士兵冲进百姓家中烧杀抢掠。
包括温郢的心腹副将,没有人知道这只是鞑靼的一场佯攻。
因燕北王的大张旗鼓,他们早就知道了温郢等将领被召回雁郡待云巅书院开启一事,便临时改变了这次突袭的战略,从攻其不备地打下一座前线重镇到分点佯攻数个作为他们内线将领所镇守的县城来混淆视听。
哪知驻守下沙县的大小将官尽是山匪出身,温郢在时倒也罢,温郢一不在场,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皇帝与燕北王抛弃了,别说尝试着守城,就连副将都准备极快地收拾好了行囊,十数名山匪将甲胄丢下,只带上自己的财产,骑走了燕北的战马,顺道还抢了数个百姓的家财与干粮,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好藏人的山中跑了。
上官如此,那些没有经过多少训练士兵便更是害怕了,他们还以为其他县城都已被攻破,顿时吓得一哄而散,有的士兵连武器都来不及带走,只想回到家中与父母报信。
待鞑靼兵至城下时,只看见了半个守卫都没有的光秃秃的城墙和无人驻守却禁闭的城门,城内寂静非常,便是耳力再好的斥候也听不见半点人声,他们心生疑窦,生怕他们在这座县城布下的内线温郢已然被燕北王抓获,一时竟反倒不敢轻易进城,领兵的主将思来想去,还是先派斥候回了营帐询问上级大将军的命令。
这一来一去的,待确定这座城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时间便被拖到了早晨,在鞑靼的预想中,这本该是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速战,待朝日升起,他们早已做出一副打谷离去的假象。
然他们在进城前浪费了太多时间,现下已来不及完成先前的计划,鞑靼突袭军只能装作另有安排的模样再次率军离开。
接到战报之后的燕北王也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一举拿住温郢通敌的确切证据固然值得高兴,可在这些阴差阳错之下丧命失财的百姓却更是无辜。
叹惋过后,容秦与燕北王等人很快便开展了对于下沙百姓的登记与抚恤,仿佛对温郢全然没有半分怀疑。
此事之后又是几日,朝廷下放新钦差的任命书传到燕北诸人手里,来者乃是新上任半年的户部左侍郎,姓魏,其与容秦、薛泽都有几分交集。
其侄儿魏顺乃是燕京宣课司的正课使,在街道中对各商贩们反反复复地收朝廷并未要求的税时被容秦发现,又直接让当时同样在场的薛泽与蒋总旗等锦衣卫带走魏顺下狱。
非要说的话,若非四皇子力保,这位魏侍郎因庇护侄子,险些在屁股都还没坐热的情况下被容秦掀下了马。
这事看着不大不小,可放在容秦这段跌宕起伏的官途中,便显得不太够看了,若非容秦主动提起,谢昭婉都差点将这魏侍郎和已判流放的魏顺给忘了。
“这么看来,太子殿下也太会找人了点,竟能找来一个地位合适,又同时与容侍郎、薛镇抚使皆有龃龉的人来。”
燕北王与祝布政使不在场,只剩一个管不了他的祝庭山,何清澜这话便说的意味深长,显然是想诱导着谢昭婉和楚凌月说些京城的情况。
谢昭婉不会上他的当,楚凌月倒是想说什么,只是嘴巴还没张开便被谢昭婉瞪了一眼,顿时便收了声,她攥着那份下沙县百姓的伤亡战报,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而言之,这位魏侍郎在那时候便成了铁杆的太子党,其要入燕北,想必是有备而来,虽给燕北的任书上没提其究竟有什么任务,但诸位可都要小心了。”
谢昭婉微笑着赌上何清澜又一句诱导性的提问,不阴不阳地笑道:“别被什么内贼找机会揪住了尾巴,到时咱们前脚好容易引起了鞑靼内乱,后脚这位连兵书都没读过的魏侍郎就要求咱们向鞑靼求和,那才是功亏一篑呢。”
她这话说得过分,直让燕北一众都哑口无言,何清澜自知理亏,也没多说什么,只撇了撇嘴,示意心腹随从把自己推回马车上。
又过了一旬,云巅书院正式开放,聚集于雁郡的将领们各自回到戍守的前线。
江善除了每日的策论、时文任务之外,还要作为容秦的大弟子正在替他筛选慕名而来的学生,虽说要做的事情比之前要多得多,可一想到未来好几个拜师容秦的学生和自己一起倒霉,江善便觉得又有了干劲。
下沙县逃窜的将士被视为鞑靼细作,由明仪郡主何皎领兵严令追捕,而“无辜遭蒙骗”的温郢则被燕北王好声好气地请到了延庆代替何皎的位置。
“为什么这次延庆的伤亡会如此严重?!”
待谢昭婉跟着楚凌月回到房中,楚凌月便一关房门,让扫红与云苓守在门外,屋内唯一个沈柳随侍在侧,她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可知燕北早在李老将军去世后便开始四分五裂,并非所有将领都听命于王爷,还有一部分将领表面与与其他人心一致,实际上却是听命于一个叫做祝庭风的将军。”
“那魏侍郎马上就要到了,延庆却吃了这么一场败仗,若再如此下去,等来的就不是新钦差,而是父皇对布政使的罢黜令了。”
“急什么?”
战报上的伤亡异常严重,谢昭婉却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