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阵调将乃人尽皆知的兵之大忌，便是调任两三将领尚会引起轰动，更别说如同燕北王这次一样，将所有将领尽数调离前线转至雁郡。
不止楚凌月惊呼出声，连何皎也眉心一动。
同样身为戍守外城墙的将领，即便何皎是燕北王的亲生女儿，收到的调令也依旧与其他将领相同。
都是强调云巅书院对于燕北的重要性，还特称会由钦差大人担任云巅书院的第一任山长，到时整个燕北的书香世家与文人墨客皆会聚集与此，对诸位来到雁郡庆祝书院开幕的将领再三嘱咐不得在脆弱的文人面前舞刀弄枪，亲随亲卫这些也不得多带，以免谁不识礼数，冒犯了哪个文士。
先前何皎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在她眼里，文人就是这么脆弱，要是他们带多了亲卫进云巅书院，说不定能直接把几个文人吓晕，这就麻烦了。
再说了，那么多将领，若是人人都带亲卫回雁郡，这还得了？过几日说不准就会被人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回京说燕北将领聚众，疑似有意谋反了。
但是听谢昭婉如此一说，何皎便觉得这命令哪里不对劲了。
明日鞑靼就要突袭，非但不传令下去让各县严防死守，反而歌舞升平地准备起了什么云巅书院，还大张旗鼓地将所有的将领们都召回了雁郡。
待明儿个鞑靼攻城会让值守的副将们多手忙脚乱暂且不提，最让何皎在意的一点，是他们所有将领，身边都只象征性地带了一两个亲卫军。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想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说是瓮中捉鳖也不为过。
他们先前查的细作都是普通的军户或千户等小士官，还有一些同军中有联系的百姓，从没怀疑过这些拼死奋战多年才登将位执掌一方军队的将领们。
所以，父王这是在怀疑将领中也有人怀有异心？
何皎皱眉道：“这不像我哥哥能想出的计策，他不会用燕北的百姓来冒险。”
言下之意，这用百姓冒险的缺德计策一定是你们燕京钦差想出来的。
何皎嘴快，来不及细想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去，就在她略微有些担心楚凌月因此不满时，楚凌月拍掌赞道：“可不是嘛！这么阴险的想法肯定只有你面前的人能想出来。”
紧接着，楚凌月便不等任何人插话，一股脑地把自己和谢昭婉从四岁相识到谢昭婉离京的所有大事小事都说了个遍，其记忆之清晰程度让何皎一时语塞，半天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答。
原先略有些紧张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严肃的气氛消散殆尽，变成了楚凌月一人控诉谢昭婉的大舞台。
何皎从眼神尴尬到神情复杂，最后整张脸都呈现出了面无表情的麻木。
“你可能不知道，但这些事她已经翻来覆去念了好多遍了。”
何皎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不止是我，就连那个名叫云苓的侍女都能对此倒背如流了。”
“郡主何必理她。”谢昭婉却像是习惯了似的，她自动屏蔽了楚凌月不满的嘟囔，支颐叹道：“不过公主猜的不错，这阴险狡诈的计策正是出自鄙人之手。”
“将领之中有人与鞑靼所通，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事情，比起甚至同场征战过的将领，王爷更宁愿认为是有副将欺上瞒下，所以我们用这一道调令，将各县的主将与副将分开，以便观察究竟是哪一边出的问题。”
何皎又问“那县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副将们根本不知道鞑靼明日要发起突袭，又怎么布防和准备？”
她似乎还想问什么，只是仿佛倏得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副将之中有人私通鞑靼，那么他就一定会知道明日的突袭，不管他想借此配合鞑靼立功抑或是依旧想隐藏下去，都一定会有所动作并露出端倪。”
“鞑靼为了不让这些副将因此遭到贬谪，他们反而不会做的太过分，说不准虚张声势，连城中财物都只会象征性地抢一抢。”
谢昭婉微微一笑，接着解释道：“在雁郡城中上将领也一样，若是他们有人效命于鞑靼，那么必然会在平日有所表现。“
“按理来说，鞑靼这次突袭并非多大的机密，燕北王一定能有所察觉，偏偏燕北王却老糊涂了似的召将领们回雁郡就为了一个小小书院，这很不寻常。”
她打了个哈欠，对楚凌月没有半分尊敬，倦怠地靠着软垫：“鞑靼多疑之人不少，他们主战的二王子一派最多自作聪明的蠢人，见此异状，多半会疑心燕北王在县城里布下了什么陷阱，就等他们上钩了。”
“现在嘛，就看谁会先忍不住咯。”
室内熏着南京带来的软梨香，泛着袅袅娜娜的江南烟雨风情，在苍渺的燕北十分少见。
何皎还大谢昭婉两岁，她身为郡主，又素有战功，便是不成亲旁人也没什么话说，私下的衣橱里连女儿家的衣裙都少，更别说熏香了。
只是嗅到这股香味，何皎莫名便回想起了她已经模糊了的，十来岁时见过谢昭婉的记忆。
当时的谢昭婉代表皇后来燕北为燕北王老王妃贺寿，瘦伶伶的身形披着重重叠叠的锦纱，那连一丝头发都不落的凌云髻上规规矩矩地戴着何皎连看一眼都嫌重的头面，说话文绉绉的，连问个好都讲究对仗，步子也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
除却何皎与年纪尚小的祝听兰，不少贵女与夫人看谢昭婉眼神都泛着光，那段时日燕北最时兴的便是谢昭婉的穿搭妆容，贵女们以此为风雅标杆，还有不少夫人们打听起燕京的贵女。
此后何皎每每想起谢昭婉，想起的都是她那副风一吹就倒了的模样，心里还几次叹惋原该是将门虎女的谢昭婉却变成了可供皇室对外炫耀的一颗漂亮的宝石。
再看眼前与楚凌月唇齿相讥，将楚凌月气得连连拍桌的谢昭婉，何皎嘴角一抽。
多少张扬潇洒的燕北闺秀嫁了人后困囿于后宅，连说句真心话都得避着人，谢昭婉反倒不同，当年端庄娴静的闺秀典范，现下却举止自专，参政这般引人忌讳的事都能如此随意地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