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拉一把江善不过顺手日行一善的事，那些潜心拜佛的夫人小姐们最多的就是这些无用的慈悲，可在谢昭婉看来，与其随手救人不如给他个痛快，手起刀落也不过几息之间的事。
若是今日站在江善面前是楚凌月，她在看了话本之后多半会直接让人把江善拖出去埋了。
但谢昭婉不会如此，她甚至饶有兴致地想将江善留在身边，想看看此人能闹出什么大动静。
话本里说江善与她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又说她对江善百般折辱，以至于江善在遇见好心的女主角时一见倾心，为了女主角抛头颅洒热血。
然而，话本里的谢昭婉只不过是让江善做了下人该做的事情罢了，她治下甚严，江善该做什么便是什么，府中既不可能有管事贪墨了江善的工钱，也不会有什么奴仆仗着将自己有些许资历，将自己的活全都丢给江善做。
她财大气粗，从不对奴婢的银钱克扣，平日伙食点心一应不缺，逢年过节都会发粮发肉，镇国公府留下了不少布庄与绣坊，谢昭婉春夏季发下去的衣裳轻薄透气，冬日里的棉衣用的也是极为厚实的布料，又结结实实地塞满了新棉。
衣食住行如此，谢昭婉又从不让除了红苓几人之外的丫鬟仆役近身，她在外素来是温婉知礼的燕京明珠，待上待下都一视同仁，怎么看也不可能会有让江善记恨的机会。
这话本仿佛无稽之谈，偏偏其还真说中了谢昭婉原先为自己谋的去处，也就是燕北祝氏。
若无容秦，她现下应是燕北祝氏的九少奶奶，通过另一种更简单直接的方式去到她深觉有趣的燕北。
这是她一个人存在脑中的计划，便是楚凌月都不曾提到过，按理也没有任何暴露的可能性，便是崔窈再神通广大，她也不可能知晓。
这本话本和楚凌月的话本并非同源，谢昭婉还得从崔窈那儿查到话本的来源。
所以她留下了江善，还了给他起意味这般明显的名字，又直接同应天书院的山长打了招呼，将一直渴望读书的江善送进了江南第一书院。
这都是因为容秦。
容秦不会因为一个人未来可能犯下罪孽就提前对其进行审判。
如若她硬要瞒着容秦将江善留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旦被容秦知晓，只怕有损他们之间的信任。
江善事小，容秦事大，谢昭婉自己可以无数次试探容秦的信任和纵容程度，却不容许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容秦对她信任的事出现。
而既然江善在话本里都能随随便便因为几句关心的蠢话和一点施舍感动，那待他多见容秦几面，便总该对容秦感动到恨不得肝脑涂地了吧？
如果江善真的自此对容秦忠心耿耿，那她也愿意将这话本付之一炬，当做未曾见过。
谢昭婉打量着跪自己在脚边的江善，少年迎着她的目光抬眸，下垂的眼尾让他仿佛狗儿似的单纯无辜。
她笑了笑，随口嘱咐了几句让江善好生向学，江善也识趣地没有再提容秦，只是看谢昭婉的眼神再不似纯粹的仇恨，反而颇为复杂。
容秦自杭州回来时正巧赶上起复和调任的旨意送到驿站，他还是一身儒衫直裰，手里捧着一方锦盒，见着来颁旨的锦衣卫与宫侍便是一笑：“薛镇抚使，好久不见。”
薛泽见容秦虽说看着疲惫，精神状态却很好，不由也笑道：“都说江南水乡养人，怎么容大人您瞧着却瘦了，可见这功劳不好挣啊。”
颁旨的宦官嗓门尖细高亢，圣旨又是裴首辅代笔，写得那叫一个文采斐然，容秦听得似懂非懂，只依稀知道皇帝让他暂代工部侍郎一职，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薛泽一同前往燕北巡查城建。
巡查城建当然只是个幌子，皇帝才不关心燕北的防沙蓄水建的如何，他只是给了容秦一个名正言顺在燕北走动调查的理由，容秦能查出燕北王的什么把柄最好，便是查不到，也能让皇帝对燕北更了解一些。
待送走了颁旨的宦官，容秦便请薛泽入内一叙。
他一晃方才风轻云淡的模样，拧眉问道：“工部怎么又多了一个侍郎的位置？”
“严侍郎前些日子在府中得了怪病，没熬过三日便病逝了。”
薛泽心知其中有异，却无法明说，只得暗示道：“说是会传染的怪病，在严侍郎身边近身伺候的长随都跟着染了病，没两日便也跟着去世了，严昭仪在宫中伤心欲绝，没过几日，竟也跟着病倒了。”
他说的隐晦，不过谁都知道这怪病多半只是严家人编出的借口，但严侍郎家中族中也无人报案，就连皇帝也未曾提出要追查，那严侍郎之死便只能不了了之。
而现下能让皇帝不作追究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四皇子。
谢昭婉没同容秦仔细说过京中的情况，容秦只知形势严峻，却没想到竟严峻到如此地步，连六部侍郎都会被牵扯其中，死于非命。
可严侍郎一向中立，为人又中正平和，为什么楚凌霄会以他来开刀？
容秦狐疑地抬眼：“七皇子呢？”
“太后将其暂时带到了自己宫中照顾。”薛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此次去燕北还有些复杂，若你无事要办，我们便尽快启程吧。”
薛泽见容秦笑而不语，他顿了顿，讶然道：“你不会还要让县主一同跟着去吧？”
“燕北不是江南，大漠风沙何其磨人，我们此去路途遥远，虽说圣旨上没提不能带亲眷赴任，况且县主不是还怀着身孕，这如何能上路？”
薛泽都懵了，他压低声音：“鞑靼要起战事，燕北军又四分五裂军心不齐，都想着和温郢一般自升为将，还有不少鞑靼细作混进了城中，可谓内忧外患。”
“此次不比山西，凶险非常，陛下担心荣昌公主，才特派了我携三十锦衣卫一同前去，你怎生不劝劝县主？”
“不止县主要去。”容秦平静地笑道：“我就跟你透个底吧，清河崔氏的崔窈，想必薛镇抚使也有所耳闻吧，她也要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