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谢昭婉给支开了。
他摸了摸鼻子,也没打算探听谢昭婉到底想做什么,横竖他的妻子秉持着一种另类的“人人平等”的态度,在她眼里,那些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都与蝼蚁无异,容秦并不担心谢昭婉为了那些官宦世家对庶民大开杀戒。
他的信任与不过问让谢昭婉蹙起了眉,半晌无言,最终仰面捂着脸长叹道:“怎么办呀,红苓,好像要被发现了。”
她放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自己垂下的长发,虽说在抱怨,嘴边却挂着笑,既是眼中依旧是一片一成不变的清浅笑意,却能隐隐看出几分期待。
“红苓,你说少珩会怎么做呢?”
谢昭婉的语气愈发轻柔,她缓缓垂下眼帘,卷翘的鸦睫划出一弯阴翳,掩下了眼底翻涌着的沉沉淤泥:“他会发现我在做什么吗?”
他为什么不恐惧呢?
谢昭婉颦蹙了上挑的羽眉,声若流水般细腻滑落:“真是麻烦。”
“县主,您近来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些。”红苓也算习惯了谢昭婉没来由的情绪,动作流利地替她换了新茶:“就算容大人现在不发觉,再过些日子也会知道的。”
“所以才会觉得少珩讨厌呀。”
这副皮囊和心性皆是上成,不管是温润如玉的气质还是那多情缱绻的桃花眼,抑或是那与世不符的善意与纯粹。
可惜还是太聪明了,连骗都骗不到。
不不不。
谢昭婉半眯起眼。
幸好有这份聪明。
她咀嚼着容秦最后的态度,忽得粲然一笑。
既不可惜也不幸好,既不需要变得更好骗,也不需要变得更聪明,容秦就是容秦。
红苓并没有对谢昭婉的问题做出回答,她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转而在摇曳闪动的烛光下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从燕京带来的兵书。
“想来按照少珩与齐蔼的动作,估计过不了半月调令就该到了吧。”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昭婉的语气蓦地冷了下去:“祝家那里怎么说?”
“一如您所料。”
茗香四溢,红苓温声附和:“您从来没有出错过。”
“从来没有出错过么。”
谢昭婉笑了笑,她不置可否,静静地喝完了一盏茶,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就寝吧,明儿一早还得去见见最难对付的那个人呢。”
晨光熹微,谢昭婉便乘车到了城郊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下,她做了半宿的噩梦,又只薄薄地上了胭脂,掩不住苍白如金纸的脸色,眼尾半垂。
马车里不如何看得出,下了马车,双靥病态的微红着实吓了白苓一跳,便是连茶也不敢再给她喝,谢昭婉拗不过白苓,只得一路恹恹地乘轿子上了山。
道观白墙黛瓦,门口有着三两道童扫着石阶,他们似是早知有客般引着轿夫入内,绕过道观供奉着的慈航真人,直直往静谧少人的后院去。
道观修在山腰,郁郁碧树,阶柳庭花,还挖了一方清潭,几尾锦鲤往来翕忽,好不欢快,后院却极尽清冷,枯山枯水,瞧不见半分颜色,犹如雪洞一般。
谢昭婉皱了皱鼻子:“真是叫人扫兴。”
“扫兴也来不及走了。”
枯院里却传来一声极为清亮的女声:“县主大驾光临,崔窈有失远迎,还望县主恕罪。”
说着恕罪,那语气里却无半分歉意,甚至还掺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还想着县主该拖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来见我呢。”
“见你和照镜子似的,你有这份闲心,我却是半分都不愿见到你。”
谢昭婉叹了口气:“谁让这里总有些自作聪明的蠢人折腾出事情来烦我家少珩呢。”
她精神不济,连带着语气也没了平常的温和,直坐到了崔窈对面,不过崔窈却也不甚在意似的,抬手拎起案上的酒壶,失望道:“江南就没个会喝酒的人,原先还想着你来了能对酒论道,谁想看你这脸色,跟今儿喝了酒便活不到明日似的。”
“不过,我还以为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崔窈话锋一转:“谁知你竟是个还会沉溺于感情的愚人,太可笑了吧,耽于这些让人发笑的感情。”
“啧,谁和你一样啊。”谢昭婉故作高深地竖起手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恶劣:“我的运气比起你要好得多哦。”
“京里不是都说你临安县主最是温婉柔顺不过的人么,怎么同我打一照面便恶声恶气的。”
崔窈撇了撇嘴,虽想反驳,可按照她对谢昭婉的了解,又心知谢昭婉所言非虚,顿时对谈论此事没了兴趣,拎起酒壶又是一饮:“既喝不了酒,那县主便来同我下盘棋吧。”
崔窈自持棋艺,主动让先,谢昭婉也不作推辞,持黑干脆地落子天元。
围棋甚少有第一子就下在棋盘正中心的下法,谢昭婉更不是这样的棋风,崔窈哈哈大笑,骤然来了兴趣:“这可不是县主的习惯,难不成县主是看不起我,拿我练手来了?”
谢昭婉一言不发,一反平常的还会故意给对手留出半线生机绵密围困,抿着唇杀棋杀得煞气凛凛,棋盘之中竟隐有金戈铁马之风。
崔窈的伏笔布置在直白的攻势下盖不管用,在谢昭婉精力不济、思维混乱的情况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了棋艺不相上下的谢昭婉整整两子。
“这不是你一贯的棋风,这是谁的棋?”
崔窈看着输的一盘凌乱的白棋,先是拧起眉,复又拍掌哈哈大笑:“所以我才期待县主来找我啊,你瞧这多有趣。”
“我们二人得天独厚,天生便能看穿他人心中所思所想,因此也察尽世间污垢所在。”崔窈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惟有县主能让我猜不透,想必也只有我能让县主无法看清,要我说,我们二人如此相似,县主掺和什么朝政呢,合该和我一齐待在这道观清修才是。”
“这是公主的棋。”
树影婆娑,风声沙沙掠过,谢昭婉顶着崔窈期待的眼神懒洋洋地偏过头,鬓发如柳丝般垂落:“我再说一次,我们不一样。”
她绽起笑:“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就自己去外面找找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