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从来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静水楼堂中吟诗声不绝,在京中待考的学子们互批策论,年轻学子朗声激昂,字字句句都带着少年意气。
茶香四溢,谢昭婉撇去浮沫,云白的雾气氤氲了她的神色,被引进茶室的温郢只能模糊瞧见眼前女子嘴角勾出的清浅笑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再次看见谢昭婉,尽管其人这次笑得温婉又端庄,温郢依旧应激般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哪有什么目的呀,我只是一个好心的大善人而已。”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一般嗤笑一声:“你瞧,你与徐盛音虽未成亲却已有夫妻之实,若是听从四皇子的吩咐娶了宁国公府的齐小姐,那不才是正巧成全了他们么?”
这女子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这么想着,温郢本就佯装出的气势散了大半,他怀疑此人知道的不止这些,想以退为进套些话出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羁押我的庄子正是你名下的!如今你又空口无凭挑拨我二人关系,我为何要信你?”
谢昭婉弯眸轻笑:“当然好呀,你信不信我影响的都是你自己,你大可按照你想的来做决定咯。”
“只是,我想提醒你,如果你与徐盛音位置对换,你会不会对一个掌握了自己不少把柄的旧情人下手?”
她点到为止,挑起温郢的疑心后便悠悠地喝起来茶,早春还寒,夜里的风更是裹挟着北边袭来的冷意,能直钻进人骨子里。
温郢被晚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又不由自主地因为谢昭婉的话而从脚底生寒,那怀疑与恐惧如附骨之疽般蔓延全身。
面前眉目如画的华服女子笑吟吟地替他说出了心里的答案。
“你会的,你当然会的。而且你还会对着他假装旧情不忘,以让他放松警惕,好早早地送他下黄泉。”
谢昭婉肩披白狐皮大氅,内衬玉色短袄,下身系着银红长裾,便是髻间只挽着几支翡翠钗钿也遮不住通身的傲然贵气。
那称得上明媚娇艳的眉眼慵懒地低垂着,长而卷的鸦青羽睫微颤,掩去了黑沉瞳孔里蕴起的浓稠恶意。
还有比互相猜忌而自相残杀更适合这些废物的结局吗?
就如谎言的答案也只会是谎言一般,温郢与萧老将军再与四皇子、徐盛音的关系本就是由虚假的利益与承诺连在一起。
他们所有人都不会轻易的相信对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一吹就散。
而在他们背弃彼此、两败俱伤之后,谢昭婉不管是要料理徐盛音还是要处理温郢,甚至是盘算着要不要把四皇子一同拉下马,都简单得多。
燕京繁华,便是红霞初散时大街上也有不少摆着小吃摊的摊贩和饭后散步的百姓。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郢嗓音滞塞地开口:“我想与不想根本影响不到这桩婚事,只要萧老将军与四皇子求得皇帝松口,待圣旨一下,我又怎么反抗?”
“对呀,所以你想保全自己,安安稳稳地回到燕北韬光养晦以图来日,就只能兵行险招。”
她阴恻恻的,忽得一笑,像一只吞了金丝雀的猫。
“祖母去世,身为嫡亲孙女又极其孝顺祖母的齐小姐自然守一年的孝,彼时你早就回到燕北了,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啦。”
谢昭婉轻快地转了转青瓷茶盏:“萧老太君礼佛多年,早就魂处极乐,佛祖怜她虔诚,自不想让她多受暮年病苦,此等佛心金身,在梦中安然奔往西天极乐也实属正常。”
“如此这般,萧老将军也没了与京城世家接触的桥梁,他与四皇子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你。”
“此法不仅不会损伤到你与四皇子之间的情谊,还会让四皇子加大力度支持在燕北的你取代萧老将军哦。”
温郢虽说已经在尽力隐藏情绪了,可他那骤然加重的呼吸与紧抿的嘴唇在谢昭婉眼里无异于将心思写在脸上。
急于食腐的鬣狗即将掉进猎人为它精心准备的陷阱,它在贪欲的本能下犹豫不决,又畏惧未知的危险。
“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场逼得你与徐姑娘不得不仓皇假死的火灾吧。”
“那是我做的哦。”
谢昭婉清冷的声线乍然沾染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她懒懒散散地撩起眼皮,上挑的靡丽眼尾带着些许戏谑与凉薄。
“没办法,我这种心软又不会拒绝别人的大善人总是会被人拜托到头上,唉,只是事情没办好,那位已经另找其他更厉害的人帮忙了。”
让温郢记恨许久的幕后黑手主动跳了出来,此时的温郢却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谢昭婉,更别说按他曾经想的那样痛快的复仇了。
几日的时间足够温郢了解到这位临安县主明面上的所有信息了,可当下属把调查的结果摆到温郢面前时,他却险些气得掀了桌子。
什么燕京贵女的典范,什么燕京明珠,什么风雅无双、端庄大方的第一才女。
呸!
温郢自己上辈子就是干这些脏活的,他敢断言,这临安县主肯定不是面上这般清清白白,那双染着漂亮丹蔻的细白双手说不定比他的手都黑。
温郢越想越忌惮,谢昭婉却泰然地为自己又添了茶:“顺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徐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就算你这次没把握,那人也不会让徐姑娘得意太久的,而你与徐姑娘关系如此亲密,那人说不定也不会放过你呢。”
她托着腮,故作苦恼地皱起了眉,这颇有少女情态的表情被凤眸里不加掩饰的、如刀般凌厉冰冷的寒意给破坏了:“所以啊,如果想活命,就快点逃回你的燕北去。”
燕北王绝对比她更会利用温郢身上的这些秘密。
一席半真半假的话说完,谢昭婉见温郢皱着眉若有所思,便知他定然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般,将她认为了亦正亦邪没有立场只想搅事为自己牟利的边缘政客。
果不其然,温郢紧接着问道:“你如此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