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月的抱怨戛然而止,皇帝满意地催黄有忠去唤人来,转头对着女儿叹道:“月儿啊,不是朕说你,你多少也和人家齐光学学,什么女四书朕都不指望你和齐光一样倒背如流了,你好歹在礼数规矩上同人家靠靠罢。”
楚凌月余光扫过顿时脸色一变的楚凌绝夫妇,像往常一样撇了撇嘴:“我学她做什么,一肚子坏水,就没一日消停过,女四书倒背如流又怎么样,我瞧她肯定一个字都没过心,简直虚伪狡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沉默的楚凌绝对此表示肯定,分明是一个负面评价,谢柔婵的神色却更沉了几分。
谢昭婉到来时,气氛已重新变得融洽,皇帝看了看进退得宜的谢昭婉,又看了看将心思放在脸上的楚凌绝夫妇,笑着夸赞了谢昭婉几句,又下令赏了她不少绫罗绸缎与珍宝首饰。
楚凌月当即冷哼表示要和谢昭婉坐在最远的两个极端,谢昭婉攥着帕子,弱柳扶风般晃了晃身子,仿佛极为受伤般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如公主所愿。”
楚凌月被三皇子不赞成的目光气得够呛,扭头又看见谢昭婉对自己俏皮地眨眼,柔柔弱弱地坐到了皇后身边。
她愤愤扭头,撒着娇对皇帝道:“父皇,既然齐光也来了,不若我们几个小辈行一行酒令如何?”
在皇帝笑着同意后,楚凌月笑眯眯摇了摇手指:“都说齐光是燕京第一才女,咱们自然要玩雅令,就劳父皇给咱们当令官了。”
行雅令便是先推选一人为令官,由其出头诗或对子,其余人按首令相续,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当席构思,即席应对,若对不上者即要罚酒。
楚凌月看着于谢昭婉极其不对付,三番四次对她冷嘲热讽,就连一句普通的对话都夹枪带棒,两人相遇,堪比针尖对麦芒,因此,即便上回楚凌月强行插手给谢昭婉解了围,谢柔婵与楚凌绝不疑有他,便没有否决楚凌月的提议。
楚凌绝曾被谢柔婵“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婉约词所打动,也以谢柔婵有大才为傲,根本没注意到谢柔婵刹那间白了的脸。
皇帝停箸想了想:“今日虽是不拘束的家宴,可饮酒孔嘉,维其令仪,总不可太过,干脆令则便为首句要用《诗经》的诗句,中间句子要用曲牌名,最后一句需摘用诗词。”
“摘用的诗词须带“花”字,根据“花”在诗中的位置传令,若“花”字为诗中第三个字,便往下传到第三个人。”
皇帝顿了顿,起头道:“载骤骎骎,醉花阴,出门俱是看花人。”
“花”字在第六位,从皇帝下数,正好是六皇子,他纠结地揪着一张小脸,最终磕磕绊绊地接道:“我有嘉宾,嗯……醉太平……数点梅花天地心。”
再往后,便传到了谢柔婵,她如上学时的古文抽背一般心虚地低着头,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已经传到了自己。
根本没看过诗经几个字,更不知道什么劳什子曲牌名,诗词倒是背过,可且不说她一时间想不出带花的诗句,诗经、曲牌名与古诗三者还要合着推敲意境与格律。
谢柔婵从前靠着几首纳兰容若的词在楚凌绝面前狠狠装了一把忧郁才女的派头,她恨极了现代那些靠剽窃古人诗词一鸣惊人的,因为她这才发现行酒令根本不像里写的只要随口吟诗那么简单。
现下谢柔婵顶着楚凌绝理所当然的目光,心里慌乱如麻,嘴唇嗫喏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婵儿?”楚凌绝皱着眉催促:“你快接啊。”
殿内半晌无言,所有人都等着楚凌绝几次在外称赞的真正的“燕京第一才女”展露才华。
楚凌月揺着杯中酒,想起楚凌绝信誓旦旦地在赴宴时表示谢柔婵远比谢昭婉有才华,没有名气只因谢昭婉嫉妒打压之类的蠢话,用尽半生修养才勉强让自己没有笑出声。
还是常年缠绵病榻的三皇子不忍气氛凝滞,主动笑道:“是二哥数错了,若要排的话,这句应该是弟弟我接的。”
“载驰载驱,思归引,牧童遥指杏花村。”三皇子面带倦意,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给楚凌绝解围:“怪弟弟太久不曾行酒令,竟连接都忘了接。”
一直低头不语的谢柔婵还真以为是三皇子忘了接,对面色铁青的楚凌绝低声埋怨道:“你也不数数清楚,平白教我难堪。”
景和园殿不大,她这句话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楚凌月当即嗤笑一声,两个低位的妃嫔也差点没维持住形式化的笑意。
“燕京第一才女么。”
沈德妃可没忘记自家当宝贝疙瘩养的倒霉侄子被谢柔婵和楚凌绝堵在翰林院用顺天府衙役威逼的事,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提了一句:“原本瞧二殿下的说法,臣妾还以为燕京第一才女要换人当了,现在瞧着,这不还是县主么。”
“德妃娘娘且慢,我可不认她。”
楚凌月抬起下巴,如盛夏阳光下最娇艳的那一株海棠般明艳动人。
“不如本公主给你再加一个要求,要对上如今的时辰,要有此处摆置的物件,“花”字难不到你,那便要同三哥所言诗中的“杏花”,而且“花”字的次序也要与哥哥相同。”
沈德妃掩唇一笑:“公主,这可不止一个要求了。”
“才女总要与我们这等俗人不同,燕京第一才女,那自然要有配得上这个“第一”的要求,不是吗?”
楚凌月有意无意地瞥过楚凌绝,毫不掩饰自己幼稚而恶劣的行径:“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也称不上是才女了吧,只是一介庸人而已。”
楚凌月,你现在指桑骂槐可真高级。
谢昭婉默默吞下了这句肯定会让楚凌月更愤怒的话,转而为自己斟了杯散着醇厚酒香的龙须酿,她举杯对月:“月出皎兮。”
一指点几案:“青玉案。”
停顿一瞬,饮尽佳酿:“一汀烟雨杏花寒。”
一言既落,四座皆惊。
自楚凌月加题到谢昭婉成令只有几息的时间,谁都没想到谢昭婉能在如此刁钻的条件下脱口成令。
皇帝拍案大笑:“好!佳对!堪为佳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