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么想着，在黄有忠说完后，便伸手去拿严侍郎通过内阁递上的折子：“朕有让人去通知齐光么？没有的话你让人去说一声，她似是苦夏，若留在京里病坏了，皇后可是要来找朕麻烦的。”
黄有忠早有准备：“您昨日便吩咐过了，县主已经应下了，容老太太身子不错，奴才估摸着也没有留她照顾的理由。”
皇帝点了点头。
这是山西第一年没有因为饥荒和干旱而发生大规模的瘟疫。
前些年不管他们怎么做，送过去的赈灾银多少要掉一层皮，而接下来瘟疫的损失则因钦差和地方主官的能力而异，一般情况下，死伤上万都是常事，有时候甚至会辐射到周边地区，造成不可预估的灾难。
而今年没有。
皇帝看着严侍郎在民生与瘟疫对策方面的叙述，对容秦这些新奇却极为有用的手段和他事必躬亲，敢与病患和大夫同吃同住的勇气极为赞赏，不免想到了上次罚了容秦后，他不卑不亢甚至不太在意的模样。
还真是少年胆气。
严侍郎没有薛镇抚使身为锦衣卫直呈圣听的渠道，只能老老实实地上折子，他身为文官，上禀侧重的方面和薛泽不一样，更文采斐然，一句话都要转山路十八弯，皇帝看了几遍，发觉严侍郎和薛泽要说的意思都差不多。
的确，这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好剑。
但，老四能用好吗？
皇帝静静地思考了半刻，直到黄有忠再次为他倒上滚烫的茶时，他才问道：“黄有忠，你觉得齐光怎么样？”
不等黄有忠斟酌着回答，皇帝便自说自话道：“这丫头从小也是主意多的那个，五岁就能把九岁的老二骗得团团转，当年朕与梓童有意磨练月儿，也是她在背后给月儿出主意，往往出了事，明明是她和月儿一同闯的，最后月儿却反把她护在身后。”
皇帝说着说着，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微不可查的怀念：“真是，和镇国公世子当年一模一样，朕小时候也是被他这样唬到大的，明明是一起惹的事，最后朕还总觉得他受了委屈，惦记着要补偿他。”
黄有忠也想起皇帝年少时和镇国公世子四处厮混惹事的模样：“世子爷确是才智过人。”
“枉朕当初还以为是她被庶妹和老二给合着算计欺负了。”皇帝哑然失笑：“梓童也不提醒朕一声，怪道她常说齐光像宋家人了，可不是和他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故人已成往事，皇帝再追忆故友，也改变不了镇国公世子在对阵鞑靼进犯却因朝廷党争而等不到援军，不得不死战以守大同的事实。
容秦的能干让皇帝再一次回想起了满门忠烈的镇国公府，也让他又一次意识到，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只剩一个谢昭婉了。
御驾照往年一般，浩浩荡荡地带着重臣勋贵前往景和园，谢昭婉却不似如从前一般与皇后同乘，反而被安排了单独的车驾和宫侍。
车驾内置了两个冰桶也依旧宽敞，座椅叠着重重软垫，就连木板也被铺上了厚厚的绒毯，但马车内却没有任何热气，反而因为冰桶的原因而十分清凉，加之一路皆是官道，谢昭婉近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颠簸，案上摆放的冰碗和糕点水果同样连抖都没抖一下。
迟钝如红苓也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劲：“太太，咱们今年的待遇，会不会太好了一些？”
想起楚凌月迟迟给来的消息，谢昭婉从容地吃着糕点：“是件好事。”
皇帝没有再召见她一次，而是直接对下面人展示了他的重视，说明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也意味着容秦在远方立下了不得了的功劳。
这是一件好事。
谢昭婉再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心里却涌现出几缕若有若无的不安，这份不安在进入景和园后愈发明显。
漪云台建在凤仪殿东方的镂云开月中央，是一座两层的竹制小楼，周围打着三个解暑的深井，还有一片盈盈垂柳，背靠半月留仙湖，湖中菏香阵阵，更为假山环绕，僻静深远，清爽幽邃，有抱云逐月之意。
即便谢昭婉每年都会在此处居住一月有余，却仍然会沉醉于漪云台的景色。
直到她在半月留仙湖畔看见了颓废如丧家之犬般的楚凌绝。
楚凌绝显然是在等她的，即便谢昭婉及时装作没看见似的回头，楚凌绝依旧快步跟了上来。
“齐光！”看着有些颓废的楚凌绝连声唤她：“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嘶，麻烦了。
谢昭婉想了想，于是走得更快了。
谁知道楚凌绝又要发什么疯。
她万分不想被楚凌绝拦住，更不想再一次于漪云台美景中看见楚凌绝，干脆挑高了声音问红苓：“刚刚你有没有听见有乌鸦在叫？”
红苓会意：“瞧太太说的，这可是漪云台，哪来的乌鸦，多半是草里有知了吵闹，您先去皇后娘娘那儿坐坐，奴婢现在便吩咐人来粘。”
被一介婢女比做虫豸，信心满满等着谢昭婉回头的楚凌绝顿时表情一垮，他咬牙切齿地恨声威胁道：“谢昭婉，你不要后悔！”
“你再得意也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妻子，他连个诰命都不能给你，还不如做本皇子的侧妃！”
这一次谢昭婉倒是回头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嘲道：“二殿下，我记得您似乎还没去陛下那儿领罚罢？”
“也不是妾身不会说话，只是妾身的夫君是因为您的过失才不得不去山西的，妾身心眼狭小又生性恶毒，如今心里不爽快遂多说了几句，想必也很正常吧。”
“妾身倒不是对您有什么不满，只是单纯觉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最后还要让妾身的夫君千里迢迢去收拾烂摊子的人真是无能，您说对不对？”
四下无人，谢昭婉一掀温和柔婉的面具，字字都往楚凌绝心里扎，反正楚凌绝孤身一人来此，她身边却跟着四个大丫鬟，谅楚凌绝也不敢做什么。
“后悔么？妾身只想说，如果妾身是您的话，现在定是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难当，恨不得投井自尽以慰山西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呢。”
谢昭婉毫不客气地嗤笑：“您可回去吧，往后是不是皇子还两说呢，与其来找妾身的茬，不如回院子多最后享受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