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谢二爷的嫌弃,谢昭婉心下嗤笑,她甚至懒得和谢二爷解释自己安排的原因,只拢了拢鬓间稍乱的垂发:“父亲,明晏是您在老太太孝期有的孩子。”
“这事要是让那些狗鼻子御史知道,只怕哪家都不愿意让姑娘嫁进谢府了,若是陛下当时心情不好,又有人在他身边吹几句风,宣平侯这世袭罔替的爵位说不准都会保不住,对不对?”
谢二爷被谢昭婉吓到了。
谁会笑吟吟地用“今天天气不好”的语气说出这等要搞垮娘家的话?
他不敢再说什么,嘴上喏喏应着要考虑选择,脑子转了又转,却还是没想出有什么办法能牵制到谢昭婉。
他只能愣愣地坐在这个象征着侯府最高地位的正座上,看着曾经要因为他而乖乖嫁去容家的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去。
诗会在宣平侯府的湖边,夫人们坐在放了冰的凉亭里说话,年纪小的姑娘们四处跑动,稍大一些地便三三两两地凑在树荫下轻声聊着天。
碧湖微波,翠叶拢山,几束带着早桂芬芳的清香穿花拂叶而来,融着少女们袖间散发的盈盈香气,最终又吹落湖中,驱散了几分闷热夏日带来的郁躁。
杨氏与谢昭如作为这场诗会的主人家,自然是这场诗会的主角,杨氏请的夫人身份皆不高不低,像王阁老的夫人崔氏与定安侯李氏这样的人都没有到场,即便如此,其中有几位却也不是杨氏凭借自己与谢大老爷能请到的。
这些夫人皆为了临安县主而来。
临安县主深居简出,赴的宴不是宫里的便是京中几大世家的,从前她们还嗤之以鼻,觉得谢昭婉是故意端着架子,哪怕在文肃伯府遇见,也并未上前攀谈。
结果现下倒好,还不等她们反应过来,谢昭婉又一次上演“今非昔比”,让这些夫人们蓦然发现,即便临安县主不是宣平侯的长女,她也是临安县主,是荣昌公主和未来三皇子妃的挚友,哪怕她嫁的是一个前半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举人,这泥腿子也能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眼看二皇子都倒了,这储位是谁的也不再有疑,她们才发现自己眼睁睁地错失了最佳雪中送炭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从往日从来看不起的谢大太太这儿讨了帖子。
夫人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昭婉,正有些急躁地想告辞时,一袭藕粉襦裙的谢昭如款款向她们走来。
只见谢昭如礼数周全地行了礼,又不假思索地挨个问候了这几位她都不曾见过的太太,这才有些羞赧地笑道:“可是府里招待不周?”
“这是小女头一次操持诗会,大姐姐还特地嘱咐过小女,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找她问,所以,若有哪里不周,还劳几位太太多加包容。”
谢昭如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对好几位夫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加之进退有度,举止得当,很是让几位不甚在意儿媳身世的夫人们有些动摇。
她和那日求谢昭婉帮忙时的模样又不大一样了,没了谢昭婉黑云压城般的威压,谢昭如不似彼时的小心翼翼,只言行里较为谨慎。
谢昭如生得娇俏,几年胆战心惊的贵妇生活又让她眉眼都掺着乖顺,不肖几刻,她有意讨好的林太太便拉着她的手不放了。
然而,就在林太太拉着谢昭如询问她平日爱做什么、态度逐渐软和下来的时候,姗姗来迟的谢昭婉终于到场了。
谢昭婉的身影堪堪进了园子,这些夫人们便都同时停住了手里的事,就连说笑也止住了,她们互相打量着,猜测着谁会是那个最先耐不住性子上前相迎的人。
林太太立刻放下了谢昭如的手,与另一位夫人一同近乎迫切地站到谢昭婉身前:“臣妇见过县主。”
“县主可能不认识臣妇,臣妇的丈夫顺天府尹,出自扬州林氏,礼部的林尚书是同族。”
谢昭婉略一思索便回想起了林氏这位因为自己才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以及他身为户部陈侍郎同胞亲妹的夫人,她绽颜一笑,半点看不出之前与谢二爷的不愉快:“林大人清廉持正,您也出自名门,我如何会不认识您?”
她用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语气问候道:“不知近来气候闷热,陈侍郎身子可还好?前些日子我还听四殿下与夫君说起呢,说陈侍郎秉正为公,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望他好好保重自己,多为百姓活上几年呢。”
“只是尘埃未落,总得谨慎些才好。”谢昭婉笑道:“这关系近的姻亲与府里上下,越到这个时候,才更要沉稳,甚至门都得少出,您说是不是?”
“县主说得可是真的?”
林太太讶然,她本还以为自己要从谢昭婉口中探听到消息得废好一番功夫,不想她还没问,谢昭婉竟就直接了当地暗示她了。
“臣妇代兄长与夫君多谢县主提点,定会告知他们谨言慎行。”
林太太来谢府时是没报太大希望,毕竟谢大太太姓杨,论远近亲疏,陈家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杨家和谢昭婉的关系,因此,她不由喜形于色,恨不得赶紧回去让兄长好生准备:“今日事出匆忙,不曾备礼,还望县主海涵,改日臣妇定与嫂嫂携厚礼上门还恩。”
林太太反复咀嚼着谢昭婉所言深意,忽得悟到近来上下奔走十分活跃的杨家人,就连身为出嫁女的谢大太太也频频出外为杨家交际,姻亲下人更抬头挺胸。
毕竟陈侍郎依附的四皇子如今不在燕京,杨侍郎以往更得皇帝信重,户部尚书的位置很有可能会落在杨侍郎的头上。
陈侍郎并非不急,可在这个关头却更不敢表露出自己的争抢之心,只能拐着弯让林太太透过这样迂回的方式试试能不能从谢昭婉这儿探出口风。
可谢昭婉一向不吝在一些无关大雅的小方面施恩于外,杨侍郎看着机会更大,可他这番动作已经惹了皇帝不喜,只要陈侍郎继续保持冷静谨慎,任谁撺掇都八面不动,哪怕四皇子不出言举荐,最终的结果应该也不出她所料。
如此,她透个口风出去也不算逾矩,反倒可以借此机会看看陈家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