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谢昭婉赏罚分明，但这细致到微末的掌控却让侯府的下人与管事对她既敬又怕，以至于积威甚重，前些日子她回府时依旧是一片恭敬。
刚成亲那段时日，容秦就连在外和人说话，德安都会一五一十地学给她听，直到两人关系渐近，谢昭婉摸准了容秦的脉，这才逐渐放开了手。
谢昭婉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孙子兵法》，这是长宁郡主最喜欢的书，里面全是长宁郡主的注释的理解，其中有几篇长宁郡主十分喜欢，甚至还另外写了插录。
每逢谢昭婉觉得焦躁时，她便会打开这本书，一遍又一遍地看这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檀香萦柱，谢昭婉缓缓合上书：“叫人去回个话吧，那日我会应约的。”
谢大太太向来不喜她，不过却顾念着谢府的颜面，每每办宴，只会口头派人来邀她，很少会正正经经地下帖。
近来谢大太太正在奋力为谢昭如说亲，不过却无甚结果，若非谢昭妍拦着，她甚至想将谢昭如嫁到燕北祝氏，给祝氏嫡支的一位老爷做续弦。
谢大老爷在任上因为性情耿直而得罪了河南布政使，如无意外，这三年的吏部考核多半是一个中下。
他应该会在任满回京述职时找自己的二弟帮帮忙，也可能会答应谢大太太，为了不再原地踏步甚至左迁而将女儿草草嫁人。
谢明曜自幼在外求学，五岁时便拜入南直隶应天书院的山长座下，被教的一心只读圣贤书。
还有呢？谢大太太有可能因为什么而郑重其事地下帖子给她？
户部尚书之位空悬，陈侍郎早投了楚凌霄，楚凌绝不少罪证还是陈侧妃帮着拿到的，杨侍郎也想争一争，可比之这等对四皇子的贡献，他背后的支持便弱了几筹。
原来如此。
谢昭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决定对谢大太太浅薄苍白的示好视而不见。
不过，谢昭如的反常无疑让她想起了谢柔婵。
她将外室们安排入府，不仅是为了堵住那些要谢二爷过继的嘴，更是为了看紧谢家，不让谢家再出一个麻烦。
她会去应约，但愿不愿意帮谢大太太与杨家，就得看他们的筹码了。
谢昭婉唤白苓备好笔墨，提笔对楚凌月写了一封信，让她做好当一个“争储皇子”的准备。
毕竟二皇子注定要倒，五皇子又年幼，若是四皇子一家独大，只怕楚凌霄与崔淑妃手里的刀就要转向了。
只有让楚凌霄意识到楚凌月的危险性，才能实现朝堂上的制衡，才不会出现每一任皇帝都最忌惮的，被儿子逼退位让贤的情况。
这也是皇帝默许楚凌月学着太平公主一般去做坤道，又有意无意地放任甚至推纵楚凌月发展自己势力的原因。
皇帝需要一根能撑到三位小皇子成年，却又不至于捅破了天的柱子，而纵观大燕上下，只有楚凌月一个人合适。
写完了信，谢昭婉松了松手腕，又捧起了那本《孙子兵法》。
月朗风清，她白皙的指尖翻过一页，银白的冷光顺着没关上的窗漏进屋，又被烛光融化，一并变成暖色。
谢昭婉抬眸望月，不知为何却想到了远在山西的容秦。
如果说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一眼便能看到头的单薄，是一息便能算尽前路的无趣，那么容秦就是她机关算尽后唯一的意外。
她所了解熟知的劣根性与阴谋在他身上全不奏效，即便知道德安会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都告知谢昭婉，他也没有想过避开德安，甚至不曾对德安发过怒。
太奇怪了，也太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了。
直到谢昭婉在数日后再次踏进宣平侯府，也总会看着面前那些就差将心思摆在脸上的人想起容秦。
她想着想着便撑着下巴发起了呆，再回神时面前站着两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两人似乎很是紧张，双手攥着衣角，眼睛只看地面，偶尔好奇地看谢昭婉一眼，又会被她通身的气派吓得再次低下头。
谢二爷略有些不满：“终究是外室生养的，没有主母教导，总带着小家子气。”
他面上浮现出刻意的怀念：“还是齐光小时候好，聪慧过人，连陛下都夸赞。”
“孩子罢了，您苛求那么多做甚？我小时候是在宫里长大的，就连识字读书都是上书房的翰林教的，别说他们，满京又有几个孩子能比？”
谢昭婉自顾自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避开谢二爷想要的回答：“您若是觉得不好，或有了续弦的心，便邀人给您做媒，往后让主母教养他们。”
她对谢二爷的态度更加随意，就连面上的笑意也含着几分微妙的讥讽，再没了从前孝顺恭谨的模样。
谢二爷知道自己本该像其他家主一般，因女儿的不敬而大怒，可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谢昭婉的眼睛，明明坐在上首的是他，可谢昭婉目光微抬，竟恍惚让谢二爷有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本侯一个男子，怎好开口找人家做媒？便是真开口，又如何打听那姑娘的品性？”
谢二爷对谢昭婉搅黄了卫敏仪一事还颇有埋怨：“再说了，文肃伯府那门亲事又有哪里不好？若非你——”
“父亲，我想您许是说岔了，文肃伯的嫡女是太后娘娘懿旨亲封的三皇子妃，和咱们府上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谢昭婉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案上，瓷器与红木相碰，打断了谢二爷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神色渐冷，语气也生硬了几分：“父亲，您有什么话便直说罢，今日我来是大太太办了诗会，若我一直不露面，只怕外头也会有猜测。”
她沉下脸来连楚凌绝都能唬住，更别说谢二爷了，眼见两个男孩已经吓得双腿发颤，谢昭婉微叹着向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明景，对么。”
谢昭婉将一个荷包放到稍大一些的男孩手中，又将另一个连绣纹布料都一样的荷包给了稍小一些的男孩：“你是明晏。”
谢二爷放在袖中的手有些抖。
自己的长女明明没有见过这两个孩子，为什么却连名字如此清楚，甚至还像早知自己会让他们来见她一般，就连见面礼都备好了。
“是你婶婶和同僚的夫人替为父说了几个闺秀，想让你帮忙掌掌眼。”
谢二爷从善如流地换了自称：“为父知道为父亏欠了你，可日后弟弟们就是你的依靠，还望你能多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