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二皇子的支持,小周氏的死很快便有了结果。
小周氏最先确实和谢柔婵搭上了,谢柔婵供小周氏些许赌资,小周氏等着听她的命令,伺机咬谢昭婉一口,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周氏的胃口越来越大,谢柔婵这里也有了陈侧妃这些更碍眼的挡路石。
于是有人为谢柔婵出了昏招,让她干脆杀了小周氏栽赃谢昭婉以绝后患,便是栽赃不成,也可挑拨容家人和谢昭婉的关系。
那赵尚不过是和赵雪青父亲同村的痞子,因着一点钱财和“大人物的保证”就敢去顺天府告官,在容府门口闹事。
二皇子妃使人杀害良民一事铁证如山,当今治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谢柔婵罪无可脱,可碍于楚凌绝不在京中,谢柔婵又怀有身孕,便被押到长春宫后的厢房等待最终判决。
小周氏之死带给赵雪青的震撼与悲伤并不似谢昭婉所料的那样大,或许是因为赵雪青几乎是由周氏养大的缘故。
赵父早逝,小周氏一门心思想着通过旁门左道奔向富贵,每次和赵雪青见面的时间都不长,一直到容秦中了秀才后才住进了容家。
又或许是在当下,一个平民百姓的死亡再正常不过,闹瘟疫的地方饿殍遍野,别说有口棺木了,就连埋葬都是草草地堆积在乱葬岗,在这种情况下,能查出凶手告慰亡灵,又体面地让小周氏已是万幸。
赵雪青近来在认字读书,宋妈妈教过学富五车的长宁郡主和五岁便开始读四书的谢昭婉,同样不希望赵雪青是个大字不识两个的传统妇人。
而在读了千字文后,赵雪青隐隐约约意识到小周氏与自己曾经行为的可笑,也逐渐从亲生母亲死亡的阴影里走出。
她先是来找谢昭婉磕了三个响头道歉,她到底还是怕谢昭婉,担心这个连公主都敢惹的嫂嫂记仇,谁知她刚磕完头,谢昭婉便笑吟吟地将她扶了起来。
“一家人做这些虚礼干什么,你要守孝不得用荤食,却别熬坏了身子,你院里的菜我都让子苓单独做了,白麻衣要穿着,内里的中衣我也叫人给你做了几套。”
还是那句话,谢昭婉想对一个人好,那必会衣食住行,事事妥帖。
赵雪青果然感动得眼泪汪汪,就连对容秦都刻意地避起嫌来。
她从前甚少出院子,如今却开始像幼时一般陪周氏说话绣花,或扶着周氏去看她们在府里开辟出的小菜园,她们本就情同母女,如此一来,感情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一些。
窗外飘着小雨,打湿了新换的窗纱,隐约能印出外头郁郁葱葱的轮廓。
谢昭婉兴致稍起,在大小丫鬟的簇拥下行至池塘边的八角亭赏雨,可四方院落,看到的景也终究是那些,她瞧了一会儿便有些腻味,正想回屋,却见还没回翰林院当值的容秦遥遥朝自己走来。
“齐光不喜欢燕京。”
容秦望着她,有些不客气地断言道:“齐光,其实你觉得这样很累,对不对?”
这样为所有人着想,事事算尽的生活很累,对不对?
“其实不算很累,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已经习惯了。”
容秦问得突然,谢昭婉没有防备,还是偏头想了想才道:“只是少珩选择了四皇子,又志在天下,之后不进则退,我,我也只能在后头能帮帮你罢了。”
“不,抛开我,齐光小时候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
容秦像教七皇子那样放柔声音循循善诱:“齐光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没有那么自私,不想只顾着自己,却忽略了齐光想要什么。”
“或许你们都认为妻子的志向就是辅佐丈夫完成人生理想,可在我们普通人家,妻子的理想和丈夫的理想是同样的重量。”
仗着谢昭婉确实不了解普通农人的生活,容秦开始了信誓旦旦的胡说八道:“所以,在齐光迁就我帮助我的时候,我也想为了齐光的理想而努力。”
微风正好,落在池塘的细雨荡开涟漪,潋滟流光的水波倒映在谢昭婉泛着笑意的眼眸里,仿佛星光闪烁。
或许诚如卫敏仪所说,谢昭婉最需要的不是众人的赞叹和怜悯,也不是金玉堆砌出的尊贵无双,更不是世人汲汲渴求的一人之下,而是最真切的柴米油盐和最直白普通的关心。
再完美的谎言也骗不过自幼就活在假象中的谢昭婉,毕竟勘破虚伪就是她人生的第一课,可最简单的关切却能轻易打乱她早已备好的腹稿,让她藏在层层伪装之下的真实显露无遗。
她的确慌乱了一瞬,却在下一秒坦然笑道:“少珩猜得不错,我的确不喜欢这里,的确也倦怠于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情来往。”
“我幼时除了四书五经和那些兵法谋略之外,最常看的就是游记。”
在容府许久,谢昭婉也比曾经坦诚了许多:“同一片景,在不同的人眼中,甚至会有截然不同的景色,而我大燕南北,有无数奇石山林,江河湖海,燕京再多精巧绝丽的亭台楼阁,却永远不会有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轻叹:“少珩,你要位极人臣,你要泽被天下,哪怕我告诉你,你又真的有办法帮我吗?”
谢昭婉以为容秦不说会沉默良久,至少也会有一段思考的时间,谁知他却带着一副疑惑复杂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就这?”
“这点小事有何难?”容秦反倒迷茫了:“况且我只想尽我所能造福百姓,保护家人,当不当阁老也无所谓吧。”
“大燕官员有年假、休沐假、节假、探亲假,还能累假同放,况且地方主官也不需要日日到衙门点卯……”
他摆着指头数假期:“再加上我靠胆子挤出来的假,一年至少有六十日的时间可以让我和齐光出外游玩。”
“再过几日,等我休沐了,就带齐光去京县玩一玩可好?”容秦像是担心自己的话不够可信似的又加了一句:“那里没有名山大川,却有一片极幽静的竹林和一方石潭——”
谢昭婉看着他,眉眼弯弯:“怎么不说了?”
他被看得无端耳尖发烫:“到那里就知道了。”
做官的哪个不想着官至内阁,哪个又真敢放下手里的职务放满假期,怎生容秦却一副不放白不放的模样。
真是笨蛋。
微雨缓缓落于木檐,清风徐徐拂开涟漪,容秦撑着伞站在亭外,含笑对她伸出手:“齐光,回屋罢,娘还等着咱们用膳呢。”
怎么说呢。
就像一尊冰冷而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白玉菩萨,被温柔地拉进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