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婵也不是没把这事告诉楚凌绝,她甚至将刻意逼着客商不让谢昭婉订到寒瓜和小周氏这两事都和楚凌绝提过了,但楚凌绝最初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楚凌绝差一步就是太子了,他的正妻要报复曾经的嫡姐算什么大事?那小周氏不过是一个连皇子府粗使婆子都比不上的农妇,死了就死了。
在楚凌绝眼里,能恶心到谢昭婉,甚至能让容府家宅不宁是小周氏的福气。
他不由想起记忆里谢昭婉永远平静幽邃的眼眸,那双酷似长宁郡主与宋皇后的凤眼里没有半点她们的爽直,黑漆漆的瞳孔仿佛藏着让人望之生畏的万丈深潭。
哪怕楚凌绝从小就知道谢昭婉很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也总觉得谢昭婉是瞧不上自己的。
这点不可言说的自卑在他犯了错、被人陷害时更为明显。
所有人都在赞叹谢昭婉对楚凌绝的付出,只有躺在病床上的楚凌绝自己嫉妒极了谢昭婉高高在上的模样。
真正十余年的青梅竹马怎么可能会被谢柔婵短短几个月的小伎俩拆散?
谢柔婵是很特别,楚凌绝对她的爱意并不假,不然也不会为了她顶着孙贵妃的压力对她百依百顺。
可楚凌绝在浩浩荡荡地退婚另娶时更想看到的是谢昭婉跌落泥潭,只能伸手苦苦哀求他的样子。
然而呢?
那个容秦邪得要命,连沈铮这种敢指着他骂的目下无尘之人也愿意和容秦坐在街边小摊吃劣质的馄饨,仗着自己得宠的刺头七皇子在他面前乖得跟只猫似的。
就连一直只能跟在自己身后,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二哥的老四现在都靠着容秦能和他平起平坐。
反观楚凌绝自己,曾经位同副后的孙贵妃彻底失宠,外祖孙阁老也被迫致仕,舅舅孙滕远在地方当个没什么用的小知府,身后的赵尚书等人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楚凌绝在皇子府里砸了数不清的花瓶,甚至推翻了书桌,就连上来劝他别生气的贴身内侍都被他踹了个窝心脚,当场就吐了血。
他全然忘记了孙阁老让他韬光养晦的劝诫,召来幕僚,一门心思地想如何能在山西赈灾之行里暗中设谋。
恰巧谢柔婵的婢女如常一般来请楚凌绝去正房用膳。
谢柔婵深得楚凌绝宠爱,她派来的人向来是不用经过通传的,哪知今日楚凌绝憋了一肚子火,那婢女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面带怯意地想给楚凌绝行礼请安,却被盛怒的楚凌绝给一把掀翻了燕窝,极品雪燕撒了满地。
婢女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的钝痛被心里的恐惧压过,婢女一声比一声地响得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殿下饶过奴婢。”
楚凌绝却突然收敛起了怒色:“不是跟你们说要缩减府的开支么?”
跪在地上的婢女抖如糠筛:“奴婢,奴婢不知,皇子妃那里一直用得都是雪燕……”
好啊。
他在前院节衣缩食,近来连最想要的砚台都没伸手买,势力损失了大半,还得分出心神去应付那些不知死活的皇商,谢柔婵却又是天蚕锦又是极品雪燕地用着,甚至闲到一点寒瓜的事都要给谢昭婉使绊子。
楚凌绝想起府内一团乱麻的账目,想起管事欲言又止的账面亏空,又想起现在自己的诸多麻烦,至少有一半和谢柔婵有关。
他不断地平复心情,宽慰自己谢柔婵怀着自己的子嗣,却忍不住去想自己要是没有脑子一热把谢柔婵娶为正妃,自己是否会有一门出自高门世家的妻子,自己的岳家会不会不再是谢二爷这个空有爵位却连家事都扯掰不清楚的蠢货……
曾经为谢柔婵的活泼特别而心动,认为那些名门闺秀都死板无趣的楚凌绝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后宅之事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瞧不起闺秀困于后宅琐事,依附男人而生的谢柔婵,却连她口中的琐事都做不好。
这些愤怒在楚凌绝走进正院,看见谢柔婵颐指气使地要求将窗纱换成最轻薄的绫罗时达到顶峰。
他和谢柔婵大吵了一架,将管家权交给了陈侧妃,气冲冲地离开二皇子府。
因此事涉及蛊惑小皇子,皇帝的动作很快,专听令于皇帝的锦衣卫动作更快,短短两日便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呈到了皇帝面前。
赵尚书因为无端构陷同僚与合谋污害皇子的罪名已被革职在家,当日同样弹劾容秦的几位御史也通通被剥了官服。
直到这时,楚凌绝才发觉自己已经孤立无援。
他惶惶地再次找到自己的外祖,说出了自己本该“万无一失”的谋划,他自以为自己没有差错,一切都怪赵尚书愚昧无能,没能当堂让皇帝把容秦召来问罪。
已经致仕居家的孙阁老却面色极差,他惨然一笑:“殿下,过犹不及啊。”
“太急着往别人身上扣罪证,只会让怀疑最终落在自己身上,只怕陛下在今日之前便猜出是您在背后动手了。”
孙老爷子叹道:“大皇子故去,您如今贵为长子,如无嫡出即是正统,最首要的就是持身要正,您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四皇子一样争抢,哪怕让给他又有何妨?这只会显得您兄友弟恭,真正下不来台的反而是四皇子。”
您锱铢必较,四皇子却步步后退。
孙老爷子咽下心中所想,望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外孙,终究还是不忍心地提点他。
“好在陛下对您尚还有父子之情,不然也不会让您与四皇子一同赈灾,只是殿下万万要记住,这一次赈灾,您与四皇子务必冰释前嫌,通力合作。”
“外祖,为什么?!”
楚凌绝不可置信:“我已经和幕僚谋划好了,到了山西,我就着人将赈灾粮换成掺了砂砺的霉粮,到时我再嫁祸楚凌霄,父皇定会厌弃他——”
“住口!这是谁教你的昏招!”
孙老太爷忍着心脏闷闷的钝痛,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茶桌:“只要你还想要那个位置,就不许在这一次有半点污糟心思!”
“陛下派你去做事,那么把事情做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搅毁了赈灾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就算四皇子没了,还有五皇子、六皇子……您难道要一个个地斗过去吗!”
楚凌绝咬牙,不得不低头:“是,外祖,孙儿不会在赈灾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