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谢昭婉的约束,宣平侯府的消息走漏得比谢昭婉想象中的还要快。
楚凌绝虽与谢昭婉、谢二爷撕破了脸,却还是因为孙贵妃的吩咐,不得不遵循礼数,在府中留用午膳。
气氛之僵硬,这顿饭除了容秦吃得极香之外,其余人皆冷着脸,谢柔婵更是眼角挂着泪珠,瞧着很是楚楚可怜。
谢昭婉却泰然自若,见容秦多用了几筷宋厨娘的拿手锦绣樟茶鸭,便如寻常父女般对谢二爷撒娇道:“女儿府里没个吃得欢喜的厨娘,父亲可否忍痛割爱,容女儿将宋厨娘带回去?”
这点小事,谢二爷自然不会不允,他心知这常年对自己不亲近的长女作此情态,是为刻意拉进关系,却因为心里的盘算而乐见其成:“不过一个厨娘,也值当你开口,待会儿便叫她收拾了东西和你回去。”
这厢父女情深,那厢楚凌绝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他全然不想自己与谢柔婵今日做了什么,只认定是谢昭婉嫉妒谢柔婵,谢二爷又极其偏心,其二人故意如此惹谢柔婵伤心。
楚凌绝心下对谢柔婵所说之事更加深信不疑,他敬着宣平侯,宣平侯却吃里扒外,反倒去讨好楚凌霄。
是该给谢家一个教训。
楚凌绝冷笑一声:“宣平侯——”
“圣旨到——”
突兀的宦官唱礼打断了楚凌绝满腹的斥责。
“宣平侯谢温接旨!”
几人俱是一停,皆迎到院外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宣平侯谢温乃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光前无沗,贴后有方,爰申疏爵之荣,用章式谷之报,兹以覃恩,加尔赠紫金光禄大夫,任工部左侍郎,钦哉!”
谢二爷大为惊喜,正要接旨,却见那领旨太监又道:“念及长宁郡主柔嘉,感于镇国公忠勇,同加奖谕尔谢温之女昭婉,温柔静正,懿惠慈宣,赠尔为临安县主,义同皇后所出,汤沐邑从公主例二百户,锡之敕命于戏。”
“臣谢温接旨!”
谢二爷多年汲汲经营,却一直游历于六部内阁之外,只得接任祖辈勋职,如今一朝明投四皇子,竟直接跻身入工部成了侍郎。
而下一刻,谢二爷见谢昭婉盈盈一拜,那眼高于顶的太监却堆了满脸笑得去扶她:“县主乃是皇后娘娘义女,往后食邑位同公主,和四殿下亦兄妹情深,咱家这厢先恭喜县主了。”
他的眼神逐渐望向跪在谢昭婉身后的容秦,只见这年未及冠的少年面上无喜无悲,更无半分惊容,嘴角始终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容秦似乎注意到了谢二爷的目光,同样朝他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是由他一手推动的。
谢二爷在京中这么些年,自认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可这等年纪却有如此气度的,除了容秦,他只在那些眼高于顶的百年世家嫡子身上见过。
他还听说,京里近来最风光的琉璃阁和这容秦也有些关系。
琉璃阁明面是清河崔氏的产业,幕后东家是四皇子,如此谢二爷全明白了。
前些日子谢柔婵逼嫡姐当街对丫鬟行礼谢恩,今儿大早二皇子又对谢昭婉与容秦几次侮辱。
这是宫里几位明着在为这小夫妻撑腰。
谢二爷想着,心底对容秦的重视又翻了几翻。
领旨太监宣完旨意,转身对楚凌绝笑道:“二殿下,陛下特托奴才带了口谕给您,是叫您今日不用再回宫一趟了,明儿个也不必再来内阁听政,既是觉得丢人,便在府里闭门自省七日,好好醒醒神。”
“凭什么!”
谢柔婵不可置信地瞪着领旨太监:“我才是二皇子妃,我才是那个尊贵的人,凭什么封赏都要给她?!”
“不可能!她现在连官夫人都不是,就是个农家穷鬼,凭什么!”
谢柔婵头一次不顾自己柔弱的形象,嘴里小声念叨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才是女主,她一个炮灰女配应该死乞白赖地扒着男主最后被厌弃才对,怎么会,怎么可能,凭什么……”
“对,这一定只是一个小插曲,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后来打脸更爽而已,对,只可能是这样……”
谢二爷听不下去了,连忙示意容秦将太监领去吃茶,楚凌绝僵在原地,脸色沉得吓人。
可除了谢柔婵无人在意他,谢二爷为了快些去联系人脉故旧,还迫不及待想将楚凌绝请走。
“宣平侯这是存心要与本殿作对了?”
楚凌绝阴下脸:“我外祖可是内阁次辅,宣平侯居然只被曲曲一个破侍郎的位置给收买了,真是目光短浅!”
“而殿下何出此言?您与容少珩皆是谢某的女婿,谢某一视同仁。 ”
可谢二爷也不是面捏的,楚凌绝今日接二连三地给他难堪,他又凭什么对楚凌绝俯首贴耳、毕恭毕敬?
“宣平侯,你不要后悔。”楚凌绝揽过谢柔婵,恨声道:“婵儿,我们走!”
回门草草结束,谢昭婉再坐上马车时,竟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对这华贵侯府的留恋。
因容秦招呼,她撩开了从不打开的车帘,望着帘外热闹平凡的世界,孩童玩闹可喜,老人卖糖葫芦可喜,妯娌相伴逛街,互相为彼此砍价更有趣,谢昭婉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迷。
“少珩不怕我被旁人看了去?”
谢昭婉回眸对上容秦那双透着笑意的桃花眼。
那眼里干干净净,惟装着一个她。
谢昭婉不知怎么,只觉得自己略有些浮躁的心竟这样平静了下来:“那些王侯贵胄皆恨不得妻子藏在重重深院之中,少珩倒是反着来。”
“我更希望齐光能陪我一起走,而不是待在四方方的院子里等我回来。”
容秦凝视着谢昭婉,眸中星光熠熠,似在看世间最耀眼的珍宝,又似恰逢难遇知己,仿佛有千言万语相诉却在一目相对间传尽心意。
偏生这人在外看着清冷,在家里却半点不含蓄,这般的话一日能说上五六趟,虽未圆房,却动辄给谢昭婉揉肩捶背,讨好的巧话一箩筐。
若谢昭婉觉着不庄重,容秦还引经据典的反驳她,诸如甚么喜爱便要说出来,甚么人有七情六欲,他爱齐光乃是天理。
“齐光是陛下亲封的临安县主,往后别人再也不会因我而贬你身份低微。”
风渐渐大了,容秦阖上车帘:“有齐光为妻是我幸运,我官途必不可能一帆风顺,却不想让别人看低你。”
谢昭婉不禁哑然失笑,她抬起头,平视着容秦,头一次将他的话真正放在了心里:“没有什么看不看低的,少珩既想与我同走,而不是让我在院子里等你,便要明白,旁人待我高低好坏,皆可凭我自己的本事。”
她心里明白,这县主之位看似是给谢二爷的封赏,却全是容秦给她求来的。
毕竟如是要封她为县主,早该在她成亲前便将册封旨意送下来,怎会在她嫁了容秦后才下旨?
况且她同楚凌霄不过点头之交,那领旨太监却特意点了句与四皇子兄妹情深。
容秦帮楚凌霄建了琉璃阁,楚凌霄必然会赏他,可容秦没给自己要任何东西,反而将这赏要在了她头上,明明如此用心,却还瞒着不肯告诉她。
她还真看错了。
这容少珩哪里是个愣的,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却还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肝脑涂地的贼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