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投射下来,丁达尔效应产生斑斑驳驳的金黄色光柱逐渐消失。
天,就要黑了。
这里树木遮天蔽日,浓雾缭绕,原本应该幽静的森林却传来了脚踏在茂盛的草木和树枝上发出的轻微断裂声,因为刚下过雨,周边到处都泥泞不堪,一个不小心湿软的泥土便会带着生锈般的腥味沾据你的脚。
两个姑娘正互相搀扶着对方并肩走在这条不算路的小径上,高个子的姑娘叫苏意,冷茶色的大波浪此时被一根树枝牢牢的盘在头上,浅褐色的眼眸时不时关注着身边的小姑娘,她身上原本穿着一套并不轻松的长裙,只是过长的裙摆已经被她用手撕掉摇身一变变成了过膝的中短裙,她小声的说道:“慢慢来,别急。”
“小姐,我裙子都脏了。”另外的那个小姑娘顶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卷发,娃娃脸上此刻正布满了泪水,她刚刚在一个泥潭里摔了一跤变成了一个小泥人,大大的杏眼此刻裹着充盈的水汽看上去无助极了。
“没事,逃出这里之后我们洗洗去啊,乖。”苏意一边轻声安慰着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仆一边警惕的听着后面是否有人追来。
逐渐被夜晚笼罩的森林看上去不仅幽深而且危机四伏,看着远处点点的荧光和若有似无的狗吠声,苏意还是决定带着小女仆躲一躲,不然还没等身后的人追来,就被森林里面隐藏的各种动物给撕碎了。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目标:一棵矮小的灌木。
与周边参天的白桦林不同,这棵灌木虽然矮小却枝繁叶茂,不仅能有效的隐匿身形,而且离地也有一定的距离,最重要的是灌木的身边长了几棵苦橙树,上面小小巧巧的花朵此时正散发着清香闲逸的气味,能将她们身上的味道稍微遮挡。
苏意看着靠着她肩膀好不容易睡着的安娜,抬头无语的看着眼前点点的萤火虫。
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她是穿越过来的。
三年前的元旦前夕,作为社畜的她好不容易迎来了元旦假期,刚把到手的绝版纯爱攻略向游戏给打通关,只不过她好不容易花了三天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把妄想谋朝禅位的反派送进断头台,让男女主角有个美好的结局的时候却被系统判定BE。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判定界面,心气不顺的只不过是骂了一句脏话,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柄便两眼一黑不知人事了。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已经穿越来到了这个游戏世界。
苏意反省道,骂脏话是不对的,即使对方只是一个电子产品。
她穿越进的这个游戏背景是西方奇幻世界,跟现世不同,这个世界的人们是拥有元素异能的。异能基本可以分为风、火、土、水、木。跟所有的主角设定一样,女主是个拥有强大异能的平民,她被王族邀请就读皇家学院,理所当然的邂逅男主然后跟男主一同破除重重阻碍,成为人生赢家。
说到这里,苏意就想跟其研发人员好好聊聊,明明千辛万苦已经打出了完美结局还给BE的评价,BE就算了吧,还不讲武德直接将她拖进来了。
拖进来就算了吧,还给了她一个不怎么正常的身份。
别人穿越不是主角就是反派,起码在整个世界中是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至少……得有个名字吧。
而她,穿成了游戏中最大反派…的手下…的妹妹。
简称,路人甲。
不要说主角立绘了,在整个游戏过程中只略略一句话带过的路人甲:哈里森候爵小姐,性格阴沉寡言。
连十五个字都不到的描述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称呼她都是沿用她现世的名字。
就算是穿越成为了城镇里一个npc也可以啊,少了主线的勾心斗角,闲来无事给主角们发布一些任务或者刁难一下他们,生活照样美滋滋。
但是这个路人甲不一样,因为其哥哥是反派的得力下属,在参与了谋逆之后被判处了极刑。
亲哥在谋逆失败负伤后居然一个人逃了不知所终,独留亲妹妹一个人承受王室的怒火。当然,为了突显女主的善良和通情达理,次女并没有被处死而是直接改判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边陲小镇,从此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苏意都能想象到次女的白眼莫不是会翻到天上去。极刑一刀下去就结束了。流放三千里,而且还要在治安极混乱的米哈那讨生活,你让人家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伯爵小姐怎么活下去?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在有限的三年时间里,苏意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一、努力修补自己和伯爵哥哥的关系,希望在三年后他逃跑的时候不要落下自己;
二、一哭二闹三上吊,只为了劝说自己亲爱的哥哥不要参加党争不要参加王军守卫队甚至连宫廷宴会都尽量的黏在他身边用尽一切的方法想阻止他与反派相识;
三、在学院废寝忘食的学习能自保的能力,尽管她连基本的术语都看不懂;
……
但是天大地大剧情最大,她哥还是拜倒在了最大反派三殿下的西装裤下,不,应该说是紧身裤下。
至于苏意的学业不要说保命了,如果不是她哥走后门,她甚至都毕不了业。
……一切挣扎都徒劳无功,看着日子开始进入倒数,苏意也决定躺平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毁灭吧!
然后就来到了决定命运的三年后结局。
一切都没有变,三殿下西蒙?威尔趁着自家大哥病重的时候篡位,结果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听说”直接被男主二殿下当场处决;她亲爱的哥哥在战役中受了很重的伤,“听说”混在了死人堆里趁乱逃了,但是那伤势即使逃了似乎也活不了多久了;而她,则是在家端着茶杯稳稳的看着佣人将“听说”一茬一茬的送回来,并且准备迎接流放的到来。
看着众下人前一刻还哭天抹泪,后一刻却在领到遣散金的时候脚底抹油仿佛在比赛赛跑,苏意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她心态好,只是她都努力三年了,还是这个结果,她也是没办法。
一切都如故事线发展下去,为了凸显女主的善解人意和为病恹恹的皇帝陛下积德,苏意还是被流放了。
在男女主角happy ending并成为人生赢家的时候,苏意的躺平人生刚刚开始。
在被流放途中,苏意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问道:“系统啊,我这算是任务失败了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不会。”系统还是那么冷漠。
哦,对了,她还有一个系统。
但是这个系统没啥作用,除了声音好听和给她科普一些这个世界的基础之外,就一无是处了。
苏意一直以为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的,毕竟连系统都给她配好了。就当苏意撸起袖子准备好好干,早干完早收工回家的时候,就被泼了一身的冷水。
除了在第一天系统对她的身份做了相当详细的核查之后,便没有以后了。没有任务,没有建议,让苏意怎么高兴怎么来。除了偶尔帮苏意解答这个世界的疑惑,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处于一种下线的状态。
甚至在最近连叫都不太叫得出来。
苏意严重怀疑那个高冷系统是不是已经屏蔽了她,只需要隔三差五上线看一下她死了没。
就像从马车变道被掳直到现在,她已经在脑子里呼唤了无数遍了,对面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叫得她自己都累了。
她看着萤火虫落在了伏在她肩膀上安娜的卷发上一闪一闪的发出亮光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什么叫出师不利,她们现在的境况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吧、
马车夫是皇家配备并监督的,明明一脸忠厚老实的大叔样,一路上也跟她们有说有笑甚至还帮她们赶走了纠缠的地痞流氓,却不曾想他本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就在苏意渐渐对那位司机大叔放下设防的时候,人家一个调转马头,把她们给往偏路上带,她们这两个傻子还听信了大叔说抄近路的鬼话,在人家在深山老林停下车并试图联系同伙的时候被小可爱安娜偷听到的时候,苏意才用需要方便为由带着小女仆跑了。
刚刚的狗吠声应该就是大叔一行在找她们而闹出的动静吧,苏意心里想着。
原本想着保持清醒的苏意却在橙花的香味下逐渐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刚把眼睛闭起来的时候,身边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仆安娜便睁开了那双浓眉大眼。
她用手在苏意面前晃了晃,见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嘴角弯起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看着两人身上满是泥土嫌弃的啧了一声,然后她湖蓝色的眼睛突然亮起了一层薄薄的亮光。
顿时森林中成片的雾气都扭动了起来往同一个方向聚集,不多时便在某个小不点的身前聚集成一个西瓜般大的水球。
安娜操纵着水球将自己外露的皮肤都清洗了一遍,然后才用同样的步骤让微热的水顺着苏意的皮肤慢慢的攀爬着,甚至将她亲爱的主人微微扇动的鼻翼都用水覆盖了起来。
看着自家主人呼吸不畅的皱着眉头才顽皮的笑开了。突然她手指一顿,然后神色恹恹的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明明身边除了已经熟睡的苏意空无一人,但是她却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跟谁在讨论着什么。
狗吠声在幽深的森林里似乎越来越近了,安娜眼中露出一丝厌烦,随后一个纵身从并不低的树干跃下,她低下头隐藏在蓬松的卷发里面的小耳朵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然后一个闪现……人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次日。
阳光驱散了森林的浓雾印在苏意的脸上,她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慢慢苏醒。
我居然睡了一整晚吗?苏意满脸黑线,然后看向同样在她肩上睡得很香的的安娜。只是在她肩头的衣服有一沓很明显的……水渍。
苏意:……
苏意:“安娜,乖,起来了。”
阳光下,安娜淡金色的齐耳卷发镀上了一层橘黄色,她湖蓝色的大眼睛因为困顿有点失焦,再配合女孩子特有的娇憨和揉眼睛的动作,让苏意不由得心头一软。
好在一路上有活人陪着,也不算太寂寞。
安娜是她哥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说要给她当贴身女仆。回想起当时的她在反派哥哥怀里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血污甚至让苏意看不清她的原貌。醒了之后的安娜就像一只误入别人领地的猫,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对身边人的人都张牙舞爪。苏意精心养了她很久,才算勉强被她接纳。
之前在伯爵府两人也并不是十分的亲近,而且安娜似乎特别讨厌她哥,每次见到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浑身的毛发都恨不得竖到天上去了。不过即使如此,只要是苏意出门,安娜就一定要跟在身边,其他时间她都会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所以当安娜拿着遣散金来找苏意,说愿意陪伴她左右的时候,苏意是无比讶异的。她还以为安娜那种拿了遣散金头也不回的走,毕竟终于能摆脱她那个无良哥哥。
“小姐,我饿了。”小安娜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主人。
苏意:……
其实她也饿了,只是全部的东西都在马车上,肯定已经被车夫给整车端了。
接下来怎么办?荒野求生吗?她甚至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话说回来,昨晚还真是风平浪静都诡异的境地了,虽然说她们躲避的地方是选得比较隐秘,但是毕竟距离不远,找过来也是时间的问题。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苏意还是拉着安娜偷偷摸摸的沿着昨晚的路线悄悄的潜了回去。
但是出乎苏意意料的事,她们的马车还是好好的停在了原地,高大的骏马正悠哉悠哉的在一旁吃着草,它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昂起头来从鼻子喷了一口气。
苏意在附近的草丛蹲了很久,因为她怕自己眼前的一幕是一个圈套。直到蹲到腿都麻了并且安娜饿得快哭了的神情,才放轻脚步回到马车上。
车里的全部物品不仅没有少,居然还多了好几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放置的全部都是银币和金币,甚至还有好几枚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印得苏意脸都绿了。
这是见鬼了?
然后苏意来到驾驶舱,里面空荡荡的甚至连车夫原本的行李也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整个驾驶舱的内壁都湿漉漉的,就连舱内的缰绳和座椅,都残留着大量未干透的水渍,隐隐还有一股水锈味。就好像,就好像整个驾驶舱被扔进了水里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虽然到处透露着古怪,苏意也并没有打算继续纠结下去了,既然现下无人,她肯定先跑了再说。
活命要紧。
苏意带着安娜坐上了驾驶舱马不停蹄连人带车跑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离马车不远处的一垛草丛中,几名大汉七横八竖的泡在了一个凭空出现的水潭里,从水肿的身体和发白的皮肤可以断定这几名大汉已经死去多时了,其中便昨天将苏意她们强掳上山的马车夫。
他们眼口不闭,似乎在生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