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银白色的轻轨缠绕着写字楼蹿上黑压压的天空,巨大的轰响把玻璃幕墙轻易震碎,陈灯条件反射的把方敏的头紧紧护到怀中。
外面夹着水汽的风一下子灌进来,一整层楼的文件夹和纸张等哗啦作响,其间还夹杂着玻璃的碎片……
“你怎么样?”
外墙缠绕的轻轨轰响着又蹿向另一幢楼,陈灯松开方敏看着她明艳的面颊越发不对劲。
“唔…我没事。”
方敏有些眷恋陈灯的胸膛,注射过那支肾上腺素后,她的面孔红润的像是在发光。
陈灯忧心忡忡的把目光移向外面,高大的玻璃幕墙全部碎裂,可以清晰的看见天空上倒悬着的渊海越压越低,渝江城的地标建筑南天门的顶部已经没入其中。
一辆刷着黄漆的校车从碎裂的窗外无声飘过,下方翻滚激荡的黑水已经淹没到第十六层了,城市中心那一道橙金色的柱子仍旧矗立。
无论水域怎样汹涌高涨,它始终高大的矗立在水面之上,灰色的巨鲸环绕着这一抹橙金色游动着发出长鸣。
它不时从黑压压的水中跃起又重重的落下去,被水泽淹没的城市楼群像是弹簧一样摇晃,向两边排开又灵活的弹回来。
橙金色的柱子下面,白衣白发的男人像是雕塑一样坐在银白灰的刀剑王座之上,仍旧凝视着怀中的红裙骷髅……
陈灯不知道这个咒疆要怎样破解,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要做什么,工作室的人又有着怎样的图谋……
他只知道如果再耗下去,天空上的渊海和城市中的水域会重叠到一起,把这座城市这个咒疆彻底吞没。
“也不知道王昊他们怎么样了……”
陈灯担忧着低哑出声,忽觉肩头上微微一沉,他回神……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的名字不叫方敏……”
方敏和陈灯并肩坐在白色的办公桌边缘,把脑袋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头,目光迷离的看向外面魔幻又荒诞的末日般的城市。
“姨妈说,我有一个很不寻常的姓氏……”
“我的爸爸姓燕,他在我出生那天离开了,所以我妈妈就给我起了‘燕离’这个名字。”
“我从没有见过我爸爸,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一直觉得他身上应该有一种江湖气,他的姓氏就很有里那种大侠的感觉……”
“我一直有在想他为什么会离开,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听起来是不是很狗血?”
方敏说着停了下来,有些自侃的笑了笑。带着水汽的风从碎裂的玻璃幕墙灌进来,吹动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她脸上那明艳的光彩开始衰减了。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当中,妈妈总是憔悴不堪,不止一次偷偷的掉眼泪……”
“我四岁那年,妈妈病逝了,爸爸还是没有来,只有外婆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姨妈还骂了他很多很多难听的话。”
“后来,我就开始跟着姨妈和外婆过,改了名字跟着姨妈姓……”
陈灯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不忍的打断她让她不要再说了,慌慌张张就要起身去找离开这个咒疆的方法。
“让我再靠一会儿好吗?”
一条小手轻轻将他拉住,他的视线落回来,看到的是方敏腹部被血渍浸透的包扎。
“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讲过,现在再不讲出来,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方敏的面颊上挂着笑,她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肾上腺素的极限快要到了。
陈灯慌了,他握紧了两只拳头,心底有一团火焰压抑着躁动着却找不到任何的宣泄口。
握在掌中的小手柔若无骨,他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青筋凸起的力道,由着这一只小手拉着自己重新坐了回去……
“呜——”
灰色的巨鲸不知感觉到什么,庞大的身躯跃出淹没城市的水泽,高高的鸣叫着又坠落下去。
宽大的鳍扇动茫茫水汽,随着高楼风灌进碎裂的玻璃幕墙……
两道少年少女的背影并肩坐在临窗的一张办公桌边缘,带着水汽的风吹动衣服和头发,四下散落的文件和纸张也哗啦奏响。
“你看过油菜花吗?陈灯……”
“我家在乡下,渝江中下游的一个河湾里,每年立春过后,一整片河湾都开满金灿灿的油菜花,每一年都吸引着好多好多的外地人过来……”
“赏花、踩水、捉螃蟹、野炊、放风筝……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在想,我爸爸是不是在某一年油菜花开满河湾的春天,被吸引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陈灯,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去看看……”
方敏的一只小手紧紧的被陈灯握在掌中,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把手指伸开来,然后和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十指相扣,嘴角扬起……
“我跟你讲哦,在我们的下游还有一座小岛,最近两年被开发成了旅游区,岛上栽满了橙子树,还翻新了一条仿古街,听说以后还会举办一个橙花节。”
“对了,今年还新修了一所橙子小学,我姨妈就总念叨,希望我能考上一所公办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到这里教书,如果运气再好些的话,再谈一个公务员男朋友……”
方敏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她脸上的明艳和光彩几乎褪尽,她有些疲倦的靠近陈灯,喉咙里呢喃着发出嗫嚅。
“抱我……”
“抱抱我,陈灯……”
“我有点冷……”
此时的陈灯已经泣不成声,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滑落脸庞。他用力的将这位三年的同桌抱紧,好像用力抱住就能把她留住……
柔软的身体湿漉漉,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试图着回应自己的拥抱,就像一只被抛弃掉的幼小的流浪猫。
可这只小猫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只有微弱的呼吸贴在耳边幽幽若若,紧贴心脏的跳动也几乎要停止了。
陈灯浑身极力克制着不住发颤,他感觉自己怀中像是抱着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娃娃,只要自己一用力她就会整个碎裂……
“呜——”
那只灰色的巨鲸再次跃汹涌的水面,躁动着在黑压压的城市上空发出哀鸣。
方敏本就微弱的声音彻底被掩盖下去,她苍白的嘴唇贴在陈灯的耳边费力开合,挂满泪痕的脸上带着满足又难过的笑……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好最大的宝贝,正在被一股青涩的温暖包裹着、回应着、珍藏着……
但是,但是……
这一簇小心翼翼的温暖并不足以驱散她的寒冷,她的呼吸愈发困难,她的心跳微乎其微……
就在她失焦的眼瞳即将闭合之际,那高高跃起在城市上空的灰色巨鲸,陡然发出一阵尖锐极致的长鸣,然后咚的一声坠落黑水……
“轰!!”
一道夺目的刀光破开天空上那黑压压的倒悬着的渊海,硕大无朋着像是把天穹都撕开了一道恐怖的口子……
陈灯骇然的转头看去,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系着围裙叼着半截卷烟,单手提着一把菜刀从那劈开的天穹缝隙当中缓缓降临……
“白帝城是当世最有名的咒官组织,白帝是白帝城最强的咒官,如今,却成了白帝城的目标……”
随着这个人的降临,下方那王座上的雕塑一样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不止是他,城市各处藏匿着的一道道身影,一刹间全部都蠢蠢欲动起来,这里面包含着章大海和空戒和尚……
“终于来了!”
“一切都在主教大人的预料当中!”
“……”
但是这一切都跟陈灯没有关系了,那头灰色的巨鲸被一刀斩断,重重的砸进黑水当中。
翻滚着的水域顿时掀起滔天巨浪,朝着四面八方冲击开去。
但这一次,城市中的楼群并没有再如弹簧一般来回摇摆,而是直接被撞倒或者成片的塌陷。
陈灯和方敏所在的这栋写字楼也在波及的范围之内……
“咚!!!”
高耸的楼体被巨浪猛烈拍打瞬间,就仿佛是被一头洪荒巨兽撞上,伴随着一股剧烈的震荡,直接从中间折断翻倒下去……
陈灯无可抗拒的跟着一台台桌子和办公用具一并坠落,他只能紧紧的抱住方敏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各种杂物混乱的撞击……
一同坠落的还有藏身楼顶的章大海两人,但是很快空戒和尚就操纵着一个猩红的水泡,
从极远处笼罩在商业街阴影下的一片水中浮出,两人狼狈的重新钻进一栋楼中藏匿起来。
原先藏身的那幢写字楼从中折断,如同天塌一般砸进汹涌的黑水。
轰轰轰!!
黑水激荡,烟尘崩飞!
顷刻间,
水面上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
陈灯被卷进这漩涡当中,瞬间迷失掉所有的感官,整个世界只剩下旋转,疯狂旋转!
正当他拼命挣扎也徒劳无益时,一股让他心悸的无法形容的力量,陡然从漩涡之眼的最深处迸发……
“嗡——”
仓促之际,陈灯只瞥见一道紧闭着双目的身影,静默的沉入那疯狂旋转的涡流之底。
一抹极致的黑暗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的侵袭开去……
方敏!!!
啵!
陈灯的身影被一股大力甩出漩涡,重重的砸进一栋尚未倒塌的高楼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