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无谙猛然惊醒,一手已攥紧的身上的被子,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手探向额头,入指尖的是那潮湿的触感。
恍然梦见那日,颜倾在她面前,抱着赫连昭坠楼的一幕幕,使她惊魂未定,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她坐了起身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那白色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晕出深一片浅一片的痕迹来。
她只觉浑身粘腻,再难入眠,拧着眉头,刚欲开口,那嗓子有些发绀,说不出话来,轻咳了几声后,才缓了过来,声音有些沙哑着唤道:“来人呐!”
她的声音在这深夜中回荡着,却不见有人回应,更不见有人前来。
月无谙眉头拧的更紧了,正欲再开口,却被那喉咙中的不适,折腾的直咳嗽着,止不住的呛出来眼泪来。
待到缓过神来,她依然发丝凌乱的蜷缩着身子,满头冷汗,红肿着眼眶狼狈不堪。
冷不丁闻到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她不由自主的屏息着,但又被嗓子的难受劲儿,忍不住张口细细的喘着气,挣扎着站起了身子,取过一件外袍胡乱披在身上,便向那殿门踱步而去。
还未到那殿门处,那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月无谙抬头就见,那人一身宝蓝色衣服站在殿门口,周身昏暗无光,那月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使他那一张冷峻的面容一半隐藏在夜幕之中,那场面透露着丝丝阴森的气息。
发丝垂在脑后,额头上佩戴着一条黑色条纹的抹额,上面的一块圆玉,便贴在他的额头上,墨黑剑眉下,一双眼眸微微垂着,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来。
月无谙看着眼前的男子,冷声喝道,嗓音嘶哑,但却带着那久居高位的气势:“大胆!深夜擅闯宫闱是何居心!”
那男子闻言,倒也不惧不慌,只抬眸看向她,棕色的瞳孔中睫光流转,双手抱拳在胸前,缓缓俯了俯身,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嫡姐都忘了我了。”
嫡姐?
月无谙微微仰了仰头,双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男子,半晌也未曾说话来。
大月氏传家数百年,底下的支系更是犹如千年树根一般,错综复杂。
她一个长女,只需为了大月氏坐稳凤位执掌六宫,哪犯得着,在这些连血脉都比不上她主家半分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不记得,情理之中,理所应当!
男子看着她如同一只高傲的白天鹅一般,又高高的仰起了头颅,那下巴都是高昂着的模样,忍不住啧了一声。
还是真是半分未变啊。
即便是落魄至此,也是那高傲的大月嫡长女。
“你来做什么?”月无谙显然是没了什么耐心,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露不善,眼神中都带着轻视。
“我只是来通知长姐的。”
“长姐午时,为了安抚家主,传御膳房送了一道鲜花饼。”男子缓缓上前去,拉过月无谙对面的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下来,一脸悠闲的模样,那脚尖甚至还一点一点的,一副无害模样,但他那红唇却如毒蛇吐出蛇信子一般,吐出惊人的话语:“我用新鲜的夹竹桃花瓣和枝叶做的。”
夹竹桃包含剧毒!
月无谙再也高傲不起来了,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身,那十指紧紧的攥着拳头,关节处都泛着白,发出咔咔的清脆声音,足以看出她的力道之大。
“你!”她满脸涨红,那呼吸都开始有些急促了,带着恨意的怒吼着,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也在摇摇欲坠的打着颤,竟跌坐在了地上。
男子坐直了身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我什么我?我怎么了?”
“别人不一定能做出这种事来。”男子理了一把长发,感受着那发丝从指尖划过的触感,眼神有些暗沉了:“可我,是月无瑕啊。”
无瑕。
父亲说,希望我的儿子,像白玉一般无瑕。
这承担着父亲最美好的祝愿的名字,却终究被他抛弃在身后。
“是你啊。”月无谙一愣,随即想要站直身子,却踉跄着站不起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跪在地上,那发凉的双手抚上月无瑕的脸颊,满脸癫狂:“哈哈哈哈哈……”
她当然记得。
未出阁时,她坐在上位,隔着纱帘,看着下面那一个又一个的支系,为了博她关心,又是吟诗又是作对。
可只有一少年,坐在那队伍的最末尾,身上穿的衣衫都是前几年的款式。
虽满身朴素,但他一人对上那几十名少年,竟是丝毫未有不敌,连半分停顿都未有,以碾压的姿态,震的全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连父亲,都无不在她身侧,啧啧称赞着他。
少年在那场宴会中拔得头筹,声名也传了出去。一句‘大月无瑕竞天资’,足以证明了他那风姿卓越。
她的双手捧着月无瑕的脸颊,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对方的皮肉之中,一边大笑,一边呢喃,满目通红带着泪意:“大月氏的庶子,毁了整个大月氏哈哈哈哈……”
“你爷爷输给了我爷爷,即便你月无瑕天资再高,也只能是我主家的一枚棋。”
家族兴亡,本就需族人供奉。
分支从古至今,只是主家手里巩固地位的棋子!
“所以,我不做月无瑕了。”月无瑕一挥衣袖,将月无谙整个人扇到了一旁,看着她跌倒在地上,才走过去,一手抬起头了她的脸,四目相对间,一字一句道:“颜倾,给了我新的人生,她唤我阿润。”
“从那时开始,我只有一个名字,我叫颜润。”
再无大月无瑕。
月无谙的脸上满是自嘲,只垂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月无瑕放开了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火折子来,向身后一抛。
那火折子掉落在地面的瞬间,燃起了一簇火焰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宫殿内外漫延着,大火吐着火舌,舔舐着宫殿中的每一处,并吞噬殆尽。
月无谙见火势一起,当即明白了方才那刺鼻的味道是什么,赶忙挣扎着身子,向殿外跑去。
刚迈出几步,就被身后的月无瑕死死掐住了脖颈,窒息感来的猛烈,使她忍不住张大了口腔,使劲儿喘着,但还是无能为力,两手的指甲也抠着脖颈处的大手,那指甲划破了手背,带着鲜红的血迹和皮肉。
但那手的主人,像是没了痛感一般,连半分收力都没有,就掐着她的脖颈,大步走向那火光深处。
火势渐渐大了,到处都是红色的火光,如同那日,颜倾身上红到发黑的红裙一般。
“阿润,下辈子,你娶我为妻好不好?”
“好。”
颜倾啊,你错了。
十里红妆,才配娶你。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