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窦宝出言不逊,李白立时把脸一沉,不悦道:“老弟何故口出污言?莫非跟吕道爷有什么误会么?”
“我跟他没有误会,我跟他有仇!”
“此言怎讲?”
“要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在这么一个破地方受苦受难。我恨死他了,不提他还好,一提到他,我满肚子的火!”
“哦——呵呵呵呵……”李白反倒笑了,“竟有这等事。”
“怎么?你不信呀?”窦宝急赤白脸,很不高兴。
“不不不,信,我信,我非常相信老弟所言真实无欺。”
说罢,又笑。
“你笑什么呀?”窦宝更加不高兴,“莫不是幸灾乐祸,看我的乐子?”
“不不不,”李白笑着摆手,“我岂是爱看别人乐子之人,我笑只笑吕道兄诙谐,太喜欢跟人开玩笑。”
“这叫诙谐?这叫玩笑?你也太会奉承人了吧?”窦宝越说越不忿,“我本来好好的,没招他没惹他,他硬把我给拽了来,还让我自己找出路。兴许这当儿我阳世的爹娘正抱着我的死尸哭得死去活来呢。我死了不打紧,顶多世上少了一个人品端正的好小伙儿,可要是把我的爹娘给心疼死了,他姓吕的不是缺了大德了么。他害了我们一家人,他算哪门子得道神仙?他是王八蛋,活王八蛋,天底下顶顶不是东西的王八蛋!”
“老弟如此怨恨吕道爷,只怕是误会人家的一片好心了。”
李白为同行说好话。看来神仙也是官官相护。
“大哥莫非讥讽小弟是狗?”
李白一呆,“老弟何出此言?愚兄哪里说过这种不中听的话?”
“你刚刚不是说过我误会了人家的一片好心?”窦宝没好气地问。
“没错。我的确说过。”
“哼!大哥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话么?”
“不知是哪一句俗话?”
“那句俗话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说我不识好人心,还不是暗含着骂我是狗?”
李白先是一呆,立时哈哈大笑,“怨我怨我,怨我说话不过脑,竟忘了世间还有这么一句俗话。老弟不必生气,愚兄绝对没有讥讽之意。
我只是说,吕道爷做事有分寸,绝对没有害你之心,更不会让你的家人牵扯到不幸当中去。
你只管放心在这迷离境中修行,愚兄给你打个保票,吕道爷定有法子让你的爹娘亦如每日那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绝对不会因为你而悲伤消瘦,以至殁了性命。”
“我爹娘的心真够大的,宝贝儿子都死了,他们还能吃得下、喝得下,还能笑得出来?”
“你还别不信,我说你的父母不会为你忧伤,他们就绝对不会为你忧伤。
不信咱俩打个赌,等你离开迷离境,回到了阳世之后,你看一看到底是和我说得一样,还是跟你猜得一样。
我若输了,任你随便要条件;可我若是赢了,我不要你别的,只要你给我找几本书。你看怎样?”
“赌就赌!”窦宝脖子一梗,“咱们三击掌,说话可是要算数的。”
“一定算数。”
啪、啪、啪。
二人三击掌。
“我想跟大哥讨教,姓吕的用什么法子安稳住我爹娘的心,叫他们不会为我的死而悲伤难过。”
“你又没死,你爹娘干嘛要为您悲伤难过?”
“我死了,真死了,有人跟我说过,说我的皮囊留在阳世,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人还说什么地上一天,此处一年,倘若我能在头七的日子返还阳世,我就能够死而复生。”
“这些是谁对你说的?”
“是个和尚,姓姚。”
“姓姚的和尚?莫非是道衍和尚姚广孝?”
“原来大哥认得他?”
“认得倒是认得,不过我对那人没什么好感。”
“我本来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可跟他相处一阵儿之后,觉着他的人品也还凑合。”
“此人不可深交,你往后再遇到他,一定要多个心眼儿。”
“是了,我谨遵大哥的教诲。”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套话:“我跟老姚已经结义金兰了,人家还送了护身法宝给我,绝不像你嘴里说的那么虚伪。”
“姚广孝说得没错,地上一天,此处的确一年。但是,你在阳世并非仅留一具皮囊,以前怎样活,此刻依旧怎样活。”
“以前我整天跑出去玩耍,不玩够了不回家。要是照你的话说,阳世那个我这会子一定在青楼跟姑娘们打茶围呢?”
李白没有应声,而是捏巴起了手指头,像是相士跟人算命的时候惯用的手法。
“这会子你正睡觉呢。”李白对窦宝说。
“我睡觉呢?”窦宝一阵糊涂,“你的意思是说,这当儿阳世是大黑天,我喝醉了,睡着了,对吧?”
“不。”李白说:“此刻阳世是大白天。”
“是大白天呢?”窦宝眼珠儿转了转,“那就是我睡懒觉,还没起。”
“也不是。你刚读了书,乏累了,趴在书桌上小憩片刻。”
李白的话让窦宝不敢相信,“你说得这人是我吗?我怎么听着不像我呢?
我居然进书房读书?
我居然还读书读累了?
我居然不回我软软乎乎的大床上睡,反倒趴在硬邦邦的书桌上睡着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那人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你一定是掐巴错了,把别人当成我了。
不瞒大哥,老弟我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读书,让我读书真不如叫我死了的好。
错了错了,保准错了……”
“好!你不信,我让你信。”
说着,从斜跨着的百宝囊中掏出一面小铜镜来。
接着,李白一手拿着小铜镜,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对着铜镜空画符,嘴里念念叨叨,似是念叨法咒。
“来!你看看。”
窦宝赶紧把脸凑过去,仔细一看。
——傻眼了。
镜子里,有个小后生,此刻正揉着惺忪睡眼,从书桌前直起腰,舒展腰身之后,捧起一本论语,摇头晃脑,逐字诵读。
镜子里的人,跟自己一模一样,而那个书房也正是自家的书房。
又有一人出现在镜子当中,居然是老爹。
老爹双手托着托盘,托盘当中有个白瓷碗。
再看老爹,小心翼翼地将白瓷碗摆在镜子里那个窦宝的面前,似乎跟那个窦宝说了些什么。
镜子里的画面只可观,而无法听。看说话嘴型,老爹是在叮嘱那个窦宝趁热喝下碗中的汤水。
那个窦宝朝着老爹微微一笑,看样子是问老爹喝过了没有。
老爹用袖子不停抹脸,不是擦汗,而是擦泪。
看来,老爹被儿子的孝心所打动,忍不住老泪纵横,难掩心中的欣慰与欣喜。
再看,那个窦宝喝了汤。然后对着爹笑了笑,接着捧起书,诵读了起来。
老爹不便打扰儿子用功,收拾之后,拿着托盘离开了。
接着,李白将铜镜收回,不让看了。
窦宝瞠目结舌,变成了一块木头。
他实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一定是障眼法,一定是幻术,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如果镜子里的那人是我。
而我又是谁?
我是谁?到底是谁?我究竟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