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深渊。
我满身伤清醒过来，身上压了个流血的人。
伊睨的兵牵狼进来，拿刀剑不到还有气的女人。
有贼兵发出笑声：“这里藏了个小弟弟！”
一个发抖的宫男被女兵拖出来，我眼睛一瞪，想起敌人冲进宫中与我混战，贼军到处烧杀抢掠。
兰章！
我推开身上为我挡刀的人，陆言官唯一的女儿已经浑身冰冷，她的血浸透我的衣衫，一张脸七孔流血。
我把这个同龄少女放下，拔出她肚腹上的长刀，目眦欲裂的捏拳。
搜寻活人的狼冲我扑过来，一队伊睨女兵惊觉，我在昏迷后恢复了力气，一顿乱冲，掰断了六八把长弓，把箭矢捏成一把戳进她们胸口。
咔咔咔，我扭折狼头，满脸污血的追击去报信的弓兵。
让她跑了！
凌乱燃烧的御花园里，爬出衣领被撕开的小宫男，颤抖的叫：“陛下.......带我走！”
我抹了把脸上乱流的血水，见那个少年眼熟，小宫男哭：“我是四郎，从前在金铃皇后的蘅芜宫外——”
别废话了！我把四郎拎起来，听到伊睨兵赶过来的声响！
我背起他爬树翻。
四郎发抖，我着急的问：“兰章跟陆言官他们一堆突围出去没有？”
我在屋檐上瞪视皇宫肆虐抢劫的伊睨弓兵，远处的太庙焚起冲天火焰，那个赐福于此国诞生的六臂女武神得被烧得黢黑开裂吧？
我咬牙怒道：“四郎，你看没看见兰章和突围的陆言官往哪里出去了？”
四郎哽咽，“我本来跟着兰章公子他们，中途被叛军冲散，都散了，我跟着陆秀琅公子他们跑，但是公子们跑得太慢，被一群女兵围捕掳掠.......我靠着熟悉道路回来，准备在大家挖出来的地道里先躲着，那时候还剩下陆秀琅公子、星麟公子和我，但是我们三个发出声响，还是被发现.......”
“星麟也........”我伤心，“陆言官的两个女儿、儿子都落难了！”
四郎悲哀的说：“当时女兵全都来拖扯我们，星麟公子大声骂贼军，拿起武器要拼了，陆公子因为人物最出众，被一个伊睨将官看上，那个将官叫停女兵，逼陆公子从了，星麟公子拿匕首给陆公子，陆公子接到手里，看了那个女将一阵，开口答应。”
在女帝国这个世界，掌握武力兵权和经济民生的都是女人，发动战争流血千里的也不是男人，他们没有女尊世界里女人的力量和个头，更没有多少促成大事件形成的实力和机会给他们。我倒不至于指责本来就处于弱势从属地位的男人，要他们去忠贞不渝的硬扛一切伤害，毕竟作为平常人谁不怕死？何况大体处于被动的弱势群体？
要严厉指责的，应该是掌握资源和权力、能够推动大事故大灾祸形成的那群掌权者、上位者。
他们才是有主动权的人，他们才能成为元凶，推动灾祸。
然而现实社会时不时会显露很荒唐的一面，就是上层完美无瑕，犯罪做错的都是下层。或者说强者得到歌功颂德，弱者得到刻薄指责和嘲讽轻视。
就是欺软怕硬、自私自利。待我钱权到手，自有大儒为我诵经阐释。
我看到过施暴者模糊重点、操纵转移话题、用权钱压人，用笼络的关系颠倒黑白，被害人势单力薄、承受不住磋磨威逼，最后崩溃自杀。
这样的案件就算让施暴者得到惩罚，被害人也已经付出太多的代价。
我在屋檐上攀爬奔跑，趁着天色暗下来，加快了脚步，伊睨人赶狼在宫墙下追逐我，有人灵巧的翻上墙顶，张弓对我嗖嗖放箭。
我改为把四郎抱在前面，四郎激动，“陛下，星麟公子和陆公子都是好人啊！”
我到处躲藏，听得并不能用心。
四郎继续说：“陆公子当时还劝星麟公子也从了，和他一起服侍那个伊睨大官，星麟公子开始骂陆公子，陆公子投怀送抱的亲热叫大官‘好姐姐’，哄得那将官很高兴，把我和星麟公子都带走了，当天晚上他们饮酒作乐，军官叫星麟公子也去，陆公子还吃醋不准，星麟公子看得气死了，找到机会叫来他养的鹿和豹子，拉住我逃，但是星麟公子没躲过捕猎的狼群，被后面进宫的骊水狼兵擒住，我趁乱跑了.......”
我一直没有发现兰章的踪迹，女帝寝宫不知道被谁放火烧成焦土，除了柱子横梁还在支撑，其他的烧得乌黑，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伊睨佳桂正在大发雷霆责骂部下，我满心恨意，从尸体堆里找出一把轻一点短剑给小矮子四郎，四郎脸色大变，匕首落到地上。
我顿时有火，都性命关头了，拼不拼都危险，胆子还这么小！
“陛下，我在宫里走小路到处躲藏，”四郎哽咽，“第二天看到陆公子淹死在湖里，身上都是箭，那个伊睨大官被杀死，心口插着星麟公子给他的匕首！”
我一怔。
想不到陆秀琅这个少年这么有骨气。
他姐姐挡在我前面为保护我死了，他假装投降，杀掉一个敌人军官。
陆言官的一对儿女都死了。
她带人突围，和兰章被乱军冲散，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我沉默一阵，盯住在女帝寝宫前怒斥下属的伊睨佳桂。
我放下近距离的刀剑兵器，从伊睨人的尸体里翻出弓箭，学她们的样子瞄准数百米开外的伊睨佳桂。
几米箭矢就掉下去，我心里大骂一声，老娘一定得学会射箭！
伊睨佳桂耳力很好，已经听见风中异响，朝我的方向大喝，“还有残敌！”
火光向这里聚拢过来，我拎起四郎疾奔狂走。
狼群也狂奔，四郎眼泪直掉，“陛下你看那片湖水，上面飘的那个白色的人，就是陆公子啊.......”
我心里难受自责，忽然想起兰章蓄水时跟我讲过的围城在水里放毒的案例，我觉得他太紧张了，除非大家的敌人是他兰章，他生气又认真的跟我说皇宫里的流水路线。
“四郎，你会不会游水？”
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沉默无声，头贴在我胸口。
我身上挂了不少彩，这么被围堵追击也要撑不住了。
我一下跳进湖水里，那里是蘅芜宫。前好色女帝为了讨金铃父亲欢心，导入外面河水挖成一片湖，在粼粼水面上建起美景园林。
水声响动。
我真的看见陆秀琅泡得发白发胀的尸体，尸体大睁着无神的眼睛，随水波翻动，转过脸朝向我。
淹死的尸体吓不倒我，我干警察时见过夏天游泳淹死的倒霉蛋尸体，每年都有。
我见过陆秀琅这位少年公子好模好样的时候，他曾经特别崇拜又尊敬的在母亲身后看我。
我抓住陆秀琅的胳膊，不禁想要把这个白净小哥好好埋了。
四郎在我膀子下夹着，也特别安静。
火光烧到水面，我急了，贼军来得真快！
皇宫已经全部被占领！
我在水底下拉住陆秀琅的衣裤泅游，他湿冷的脸和嘴唇蹭过我的脑袋，像是亲了一下我的脸。
但是在游出皇宫时，我的力气耗尽，陆秀琅的尸体还是被巨大的水流冲走。
我爬上岸，看到古代巍峨而残缺于战火的京都古城墙。
水道连通本来是天然河水的护城河。
到处是京城女守军的尸体，乌鸦叼啄抗击被杀的败军尸体，败军后是小个子的男子护着孩子，妻子护着丈夫，他们被虎狼啃得尸骨不全。
城墙上竖起伊睨佳桂的青云旗帜。
这是女帝国的亡国景象。
我第一次走出皇宫，第一次看到人民的世界。
女帝国国家机器凋敝无能下的末世。
我驱赶食腐的乌鸦，点火击打眼睛在夜里亮起绿光、和狼一样吃过人肉的狗。
对不起。
没能保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