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河西境内,二人定下客栈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初靓宁应约去和钱涵喝酒,本来是想聊沐逸风的事,可是拿起杯子的那一刻,她就和着魔了一般,一口闷了。
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烈酒入肠,只觉得痛快,几日来的烦恼好像也可以抛之脑后了。
搞得张了口的钱涵又把话咽了回去,又不敢劝她,只能陪着她一起喝。
钱涵:“宁姐,你待在天师府不爽了,就跟我走,不想回初家,去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初靓宁不接话,干脆拿着酒坛子整个往肚子里倒。
钱涵急了:“哪能这么喝?上次见面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喜欢张子瑜,以前喜欢,现在更喜欢。”初靓宁终于借着酒劲把愁苦像呕吐一样在亲人面前倒了出来,“但要是将来真的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就和天师府绑在一起了,从前我为了初家殚精竭虑算得上责任二字,现在为了天师府继续?那是什么?为了爱?为了所谓的爱情,我就要拼命?那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钱涵握紧酒杯,许久才道:“对不起,宁姐,是我们对不起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早不在乎了。”初靓宁笑了一下,歪过头眯眼看他,突然觉得头晕得厉害。
这个身体酒量也太差了,然后再无意识了。
这一夜,月亮高挂,天空晴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掌柜来催打样,初靓宁还没醒。钱涵不敢拍她的脸,只拽了拽她的袖子,当然是没反应。
他只好先结了账,再背着人往客栈走,一只鹰从身侧飞过,亲昵的贴了贴钱涵的脸,又快速飞走了。
走着,走着,钱涵突然笑了,心想:背着宁姐的感觉有点奇怪,但也很好,倘若他不是弟弟,是哥哥的话……他就算年纪比宁姐大,大概也还是会叫她宁姐吧。
夜晚的风实在是过于凉了。
钱涵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身上的人动的厉害,他没有武功,有些背不住,只能停下来,改成扶着。
初靓宁喝酒不上脸,也没有醉态,更不会耍酒疯,只是笑。
要不是瞳孔涣散没有焦距,钱涵真的以为她酒醒了。
见她脚实在飘的厉害,钱涵飞快的扶助她,但又不敢真拦着人,活像个裹脚的小老太,急得不行:“小心别摔了。”
钱涵紧张,说的不清楚,声音还小。初靓宁根本没反应,自顾自的靠着钱涵的肩,一把揽过来,近乎威胁的把钱涵的脑袋卡在了腋下。
初靓宁用一种含糊的口气,笑道:“钱涵,弟弟我就认你一个,以后我只对你好。”
她大概是真的醉了,不然为什么恍惚间又开始觉得委屈起来,明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那个操蛋的日子,真是活见鬼,冷风一吹,早八百年前就该忘了的事居然还在想。
钱涵没接醉鬼的话茬,只是感觉她的身体实实在在的在抖:“冷吗,是不是冷?”
他把披风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初靓宁胡乱露出个笑,把骨子里的冷强压下去:“没白疼你,也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
“快了,马上就过年了。”
初靓宁强迫自己平稳,可是声音说出来还是止不住抖:“回到客栈里就好了。”
走到客栈门口前,白日看得还算正常,夜晚居然没有什么亮光。
钱涵推开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间客栈怎么冷飕飕的。”
“生意不太好也是常事。”初靓宁摆摆手,吹了一路的风,也有点清醒了,自个儿进去了,“回吧。”她走到半路想起沐逸风,又开了窗,钱涵果然还站在楼下,“正事都给扯偏了,明天你来客栈找我。”
“好。”钱涵说的认真,说着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宁姐,我可以多陪你几天吗?”
废话,这不是必须的?
初靓宁“啪”的关上了窗:“大傻子就光会乐,你不陪谁陪?鬼吗?”
抬眼,楼梯的尽头是面墙,不知道是什么讲究,墙上挂着一面鲜红的鬼怪面具,她没太在意,才走两步,脚下就被绊了一跤。
定睛一看,衣服、碗筷、装饰的花、甚至还有一大块帘子,散落的杂物把走道都占满了。
这是被打劫了还是小二偷懒,乱成这样,怪不得客栈生意差,都没什么人。
突然,一阵笑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哭声。
初靓宁摇了摇头,心想:她幻听了?
一阵头晕袭来,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的回头,眯眼看向楼梯尽头的那面墙上空空如也——血红的面具不见了。
初靓宁皱眉,果然不能喝酒,现在都出现幻觉了。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来人比她高一个头,抬眼,张子瑜的脸正好出现在视线里。
张子瑜手里还拿着信,八成了处理事务的时候,听到动静出来接她。
半夜了,大概是也是快要睡觉的缘故,张子瑜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头发披散着,少了稳重,多了一股子慵懒的性感,配上他那双桃花眼,比平时还要吸睛。
初靓宁忍不住呼吸一滞,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放大了感觉,她的心脏砰砰直跳,顿时像被抽了骨头的妖精,倒了过去,语气带着撒娇:“喝醉了站不稳。”
她说着还拿眼神往上偷瞄。人才歪了一下就被揽进了宽阔的胸膛。
张子瑜眯眼往初靓宁的身后看了又看,原地思索了片刻,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这间客栈很怪,靠近荒山,掌柜说上荒山的人会得一种大肚子的怪病,所以这里才没人居住了……”
许久没听到声音,低头看去,初靓宁已经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太阳高挂,照的西京瓦房发亮。
客栈后的荒山却在一片阴影中,本应该在客栈里昏睡的钱涵此时正呈“大”字躺在一座坟旁边。
昨夜的鹰站在他的身上,拿嘴巴推了推主人的脸,没用什么力,就把脸推到了另一边,鹰啼叫一声,振翅朝着客栈的方向飞去。
五更的钟声都响了
初靓宁不耐烦的绕着走了两圈,心想:钱涵这小子长本事了,居然敢让她等?还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等会见到人,非得先这样打一顿,再那样踹几脚。
一路带着恼火冲向钱涵下榻的酒店,不顾掌柜的阻拦,踢开了房门。
屋内被褥整齐,从门口到窗户一路东倒西歪,像是被人撞开的,一块玉令掉在地上。
奇怪的是,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倘若是打斗,脚印也不可能这么整齐。
昨夜钱涵回到客栈后,在屋内焦躁的来回走了走,然后推倒了桌椅,又朝外走去?
难道是出了什么急事?
初靓宁捡起玉令,否认了这个猜想,倘若是急事,为何不用玉令联系,反而把玉令丢在地上。
而且她就在附近,钱涵没道理不通知她。
正当初靓宁沉思时,一阵巨响从窗户传来,是动物猛撞击的声音。
初靓宁听到声音抬头,正好看见那道巨大的身影破开窗户,居然是一只比手臂还长的鹰。
她眼睛猛的瞪大了,瞳孔被鹰微弯的尖嘴占满了,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僵硬的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张子瑜的身后,抱住了自己的头,几乎失声:“尿(鸟),嘴……张子瑜,救我。”
张子瑜没听清,但几乎是瞬间就举起了剑,防备的看着周围,等他听清楚靓宁在喊什么,眼中闪过诧异。
老鹰站在了屋子里的剑架上,一看就很有家教。
张子瑜这才看清他脚上挂着链子,上面有秣陵的家徽。
他立刻猜出了这是钱涵的鹰,转头低声道:“玉兰,这是你弟弟的鹰。”
初靓宁听闻,浑身一震,深知自家弟弟怕是出了危险,也顾不得害怕,哆哆嗦嗦的站起来。
正想定眼看清楚。
鹰唰的一声再次飞出了窗外。
眼看距离拉开,初靓宁快跑追上,一路爬上荒山,天空越来越暗。
初靓宁一心想着弟弟,早就忽略了环境,等反应过来不对时,已经深陷迷雾中。
下意识回头,张子瑜就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冷静,语气沉稳:“是婴灵。”
一阵稚嫩的笑声从迷雾中传出,一个人形若隐若现,看着大概有大腿那么高。
初靓宁皱眉:“婴灵几乎没有记忆——是最容易投胎的,他怎么会长这么大?”
张子瑜道:“棺生子。”
一个孕妇倘若惨遭横死,其腹中胎儿是没有魂魄的,就是块肉。只有出生的婴孩意外死亡才叫婴灵。
但有一种介于中间的婴灵,是极为稀少的情况——就是大月份的孕妇死后,在棺椁中把婴儿生了下来,这时婴灵将生不生,与母亲的魂魄相连。
倘若母亲无法投胎转世,婴灵亦无法投胎。
初靓宁没有心思和一个小孩子磨蹭,此时天空又传来了三声鹰啼,她心急如焚。
迷雾中的孩童突然伸手过来,一阵阴风刮过,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迷雾中卷出来,衣襟,孩童玩的拨浪鼓,碟子……唯一的特点是都是色彩艳丽的。
初靓宁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鲜红的的面具,心想:昨天戏耍她,今天又挡她的路,不知死活。
她神色凌厉,挥手天定飞出,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声远去,天定重新飞回手心,冷眉冷眼道:“算你跑得快。”
浓雾散去,不过千米外,一只鹰盘旋在一片墓地上空,钱涵就躺在一座坟包上。
钱涵的脸上一片苍白,眉心一点红。
初靓宁没空再想什么婴灵,几乎是闪现而至,她一眼就看出来是中了顾家的失心咒。
和之前在九湖城见过的不同,倘若说小哑巴不知的失心咒尚不成熟,这个失心咒火候早已到家。
顾家人才凋零,顾家本家只有家主一位。
她神色淡淡的想:“姓顾的可真是作死啊。”
不过单单是失心咒不至于昏迷,估计是这里的迷雾有毒,钱涵没有修为护身,又在这里待了太久,所以才会昏迷。
突然,笑嘻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婴灵居然去而复返。
初靓宁在救人还是捉婴灵中果断选择了前者:“子瑜,钱涵昨夜估计才回去就遭了暗算,他在这里超过了六个时辰,已经不能拖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用。”张子瑜没等她说完,就双指成剑,按在钱涵的周身大穴上,千灯过的内力顺势而入。
钱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只是依旧还是泛白。
接过弟弟,再抬眼视线相交,互相默契的一点头,初靓宁没有说客气的话,那不是感谢,是伤张子瑜的心。
初靓宁看着他朝着婴灵消失的方向追去,白衣在空中翻腾,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膛。
我要拿什么给你,才对得起你对我的一腔情深。
一阵低声的咳嗽把初靓宁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钱涵从初靓宁的身上爬起来,一副愧疚的样子:“我又给宁姐找麻烦了。”
初靓宁眉毛一挑:“知道麻烦那还不老实交代?”
“昨天我才回到客栈,就感觉浑身不受控制起来,我想唤你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记忆就是跌倒撞翻了桌椅。”说着,钱涵委屈的摸着脑袋,“我脑袋都砸了个大包。”
初靓宁这才想起来失心咒,她也猜到了姓顾的是预谋已久,目的怕不是钱涵,而是勾引她呢?还是张子瑜呢?还是初英杰?
只不过相对于修行之人,没有修为的钱涵更好控制罢了。
失心咒不好解除,一个不好会变成智障,但是可以移到旁人的身上。她有十二封魂钉,失心咒在她身上,除非她失去意识,不然也起不了作用。
看钱涵一副懵逼的样子,初靓宁心想:这傻子。
她故作严厉道:“闭眼。”
钱涵十分听她的话,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
初靓宁单指点在他的眉心,灵力微微勾引,失心咒便化为丝线顺着手指进入了她的体内。
她松了口气,打算下山,毕竟这里有毒雾,不便久待。
背着钱涵,初靓宁边走边奇怪的想:姓顾的勾引他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婴灵?
突然,她感觉一阵温热的湿意在脖子间流淌,初靓宁的毛都炸起来了:“钱涵,你敢把鼻涕抹在我脖子上试试。”
钱涵非但不收敛,反而哭的明目张胆起来,把她的脖子抱得更紧了:“宁姐,你还活着真好。”
初靓宁一下就哑了火,颠了颠背上的哭包:“现在可是你半死不活的,”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我才不会答应一个爱哭鬼。”
“以后你每年都要写诗。”
初靓宁失笑:“我真是闲的。”
“那我每年在给你写诗,你记得给我标注,盖章也行。”
“笨蛋。”
初靓宁漫不经心的走下山,从迷雾中挣脱而出,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像是度了层光。
钱涵心里连日来的恐惧、害怕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宁姐,我喜欢你骂我。”
“真变态,都是什么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