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靓宁把映红葬在了百花阁的梨树下,挖坑的时候,她脑海中亮光一闪——之前在马厩看的的影子是男人的影子,不是映红的影子。
当时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邹云权院里的仆从,继续挥动铲子。
月落日升,清晨的露珠微微发亮时。
邹夫人带着一堆仆从往邹云权的院子快步走去。
“快点儿,饿着了权儿,你们今天统统不许吃饭。”
“啊。”第一个丫鬟惊呼出声,摔倒在拐角处,手里的吃食掉落一地。
“大呼小叫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哎呦,我的娘嘞。”
见邹夫人下一秒就捂着心口退了出来,身后的丫鬟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下一秒,脸上的笑就僵硬了:“血,这是血。”丫鬟们惊悚的往后退。
邹夫人也算是有过见识的人,很快分辨出了地上的往生阵的痕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丢脸于丫鬟们没见识,一脚就踢在了领头的丫鬟背上:“瞎眼的东西。”看着日上三竿的天空,更恼火了,“再晚权儿就要饿坏了,还不走?”
最后面的丫鬟忍不住吐槽道:“饿了不会自己到膳堂吃东西?日日都要人送,小姐都没这么娇气。”
“你说什么?”
见邹夫人阴沉的神色,反手就是一巴掌,小丫鬟吓得浑身一抖,闭上了眼。
脸上尚没感觉痛,就被屋内的尖叫声打断,叫的由于过于凄惨高亢,树上的乌鸦都惊跑了。
“是柳枝姑娘的声音。”
邹夫人眼皮子一跳,顾不得教训丫鬟,跨过血迹,冲进内院,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邹云权。
柳枝跌坐在不远处的柱子前,捂着嘴,目光死死盯着男人的脸。
邹夫人先是摇头:“不会的,我明明把最好的侍卫都派在这了,不会的。”她一步一步走近,脚下仿若有千斤重,到最后,膝盖是砸在尸体旁的。
看着儿子表情惊恐,七窍流血,死状极为凄惨,邹夫人想哭却哭不出来,嘴巴颤抖却说不出话。
丫鬟们根本没见过这个场景,纷纷吓白了脸,尖叫的跑了出去。
不知道哪个丫鬟喊了声:“邹少爷被杀了。”
众人纷纷吓跑了出去,越传越离谱,最后传遍了山庄。
“邹少爷被鬼杀了。”
“邹少爷被邹老爷杀了。”
“邹老爷回来报复杀了少爷。”
“邹老爷回来报复,先杀了少爷,欺负过小姐的都得死。”
初靓宁听闻消息走进堂厅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了堂厅。
只见邹夫人抱着儿子的身体眼神戒备的看着所有人,一旦有人企图靠近,就会被当做企图离间母子的恶人,或咬或凶,把人逼退为止,精神俨然已经不正常了。
二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她突然暴起,扑过来就要掐脖子:“邹千雪你个贱人,是你的诡计对不对?你怕我对你下手,你就先下手为强杀我儿子?我要你为我儿子偿命。”
瞥见一旁的张初久脚步微动,初靓宁只是微微仰头,一把剑便横插了进来。
“邹夫人,你要讲道理。”说着她猛地咳嗽了起来,“我昨夜打了一晚上的架,都吐血了,别说去害人高马大的独,邹云权,连走路都不稳当。”她面色苍白的指着张初久,语气不屑中带着不羁,“不信你问张小天师,他也在场的。”
“本人不去,丫鬟不能去吗?谁不知道你身边的映红是有几分武功在身上的。”
本来只是喜闻乐见的看戏,听到“映红”两个字,她的嘴角落了下去。
拦住张初久踌躇的脚步,初靓宁不想昨天的事情曝光,声音低沉道:“点到为止,我劝你不要真的惹我生气。”
“我会怕你?”邹夫人扫过她的身后像是在找什么人,扭曲的笑了,“你的尾巴没跟着你?”
不等初靓宁发作。
坐在一旁的姑丈邹三爷先看不下去了:“够了!头发凌乱,胡言乱语,为所欲为,跟个疯子一样,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邹夫人更加疯魔:“儿子死了还要什么脸面。”她声嘶力竭对着丈夫吼道,“都怪你不教导儿子习武,都怪你日日陷在温柔乡里教坏了儿子,都怪你非要来这劳资的千雪山庄。”她越说越激动,抱着死人的脸痛哭起来。
不想再看邹夫人的母子情深,初靓宁顺口问道:“张小天师,其他弟子可还安好?”
“早上来之前已经去看过了,一切都好,就是还在睡,我不忍心叫他们。”
见张初久神情放松不像隐瞒的样子,初靓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她侧头突然闻到一股腥臭味。
“前辈也闻到了吧,是尸臭,才死的人不会有那么重的臭味。”
小家伙满眼亮晶晶的崇拜之色,她心中不由的有些好笑:“叫前辈也没有糖吃啊。”
谁知张初久表情严肃道:“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仰慕前辈的,除了师父外,前辈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初靓宁正想办法观察的尸体的动作一顿,看着小家伙红彤彤的脸,心中一痒,戏谑道:“仰慕?哪种仰慕?你不会暗恋我吧?”
眼见着张初久的脸红成了猴屁股,还有愈加红下去的趋势。她心里一咯噔——天地可鉴,她真的就只是想逗弄一下小孩儿而已,早知道他真有那方面的心思,她绝不会多嘴半个字。
老天爷啊,真是造了孽了,她知道自己魅力无穷,但张初久也太早熟了吧。
心大如斗的初靓宁很快把苦恼抛之脑后,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倘若张子瑜知道她把爱徒的魂勾走了,是会打她还是教训徒弟?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初靓宁就感觉到一道凶恶的视线盯着了自己。
邹夫人声音已经沙哑:“就是她,还笑,这么开心,就是凶手。”
“笑就是凶手了?”初靓宁玩味道,“你死了我只会笑得更大声,是不是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啊?”
邹夫人气得指着她的手指颤抖个不停,作势就要扑过来。
张初久不动如山的站在二人中间:“邹夫人,还是先让我看一下尸体,才好分辨凶手是谁?”
“好,不过看完之后如果辨不出凶手。”邹夫人转向初靓宁,冷哼道,“我拿你没办法,我还拿不下几个奴婢吗?我要整个千雪山庄的人给我儿子陪葬。”
初靓宁根本不稀罕搭理她,转向了张初久:“昨天夜里张初久屋里还没有异常,应该还不足三个时辰。”
张初久表情严肃道:“尸体已经彻底凉了,而且尸斑明显,尸僵严重,至少已经两个半时辰,也就是说我们走后没多久邹公子就遇害了。”
初靓宁听闻先一步堵住耳朵,邹夫人果然嚎叫起来:“时间对上了,一定是你趁着张天师走后,潜进了吾儿的房间,害死了他。”
她叹了口气,张初久的声音先一步插了进来:“昨夜我是看着邹庄主离去的,这么推断的话,最有嫌疑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邹夫人还是不依不饶:“我不管,我敢肯定就是邹千雪,不是他,我现在立马自戕在众人面前。”
一而再的被咬着不放,初靓宁彻底气笑了,神情蔑视道:“我杀人还用偷偷摸摸的半夜行凶?何况杀他都脏我的手。”
“她承认了,就是她杀的吾儿。”
“没脑子。”
“我和你拼了。”
眼见着邹夫人抽出张初久腰间的佩剑,意外突生,她整个人抽搐起来,捂着心脏,瞳孔不受控制的转动着,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盯过来的眼神不甘中带着愤恨,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贱人,死也、不会、放过你!!!”说完,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砸在了地上。
看着张初久上前探过鼻息后摇头,初靓宁皱起眉头,心里只觉得畅快,这不是她的情绪,看来邹千雪就是要她杀了邹夫人,可她隐隐觉得不够。
甩开纷乱的思绪,她把目光重新凝聚在地上的尸体上。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死了?邹云权的死因还没查明白呢,又死了一个。
正思索着,邹夫人的脸肉眼可见的灰白下去,隐隐发黑,她这才发现邹夫人的手里一片暗红色,是化魂草,巨毒,碰到便会留下红色的痕迹,死后尸体便会有剧毒,碰到就是死。
初靓宁脱口而出,道:“徒儿,后退。”
见张初久下意识抬头看她,手臂无意识的抬起,眼见就要碰到尸体。初靓宁伸手把人拽起,同时一脚踹在邹夫人的尸身上,用力之大,旁边比人还高的屏风都被撞倒滑出去直到墙边。
“前辈,你……”
“你什么你啊,你师父没教你不能徒手碰尸体啊,化魂草——再晚一步,你现在就该想着怎么投胎了。”
“明明是你吓着我了。”
看着小家伙委屈的脸,初靓宁再多的火也不忍心苛责,何况昨日他才辛苦到了半夜。
“还顶嘴?告诉你师父啊。”
张初久从小就一板一眼,又是张子瑜的大弟子,不难想象,人生十几年都很单纯,还从来没谁拿告状这种小把戏威胁他。下山后,他是天师府的天师,各地百姓都以礼相待,更加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见小家伙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初靓宁心中的火彻底没了,有在反省就好,她拿过张初久的佩剑,拨弄着地上两具尸体,果然在邹云权的衣袖上发现了一处红色的痕迹。
“看来是有人在邹云权的衣服上下了毒,下毒之人刻意下在了有红色花纹的地方,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被发现。”
妻儿一夕之间惨死在眼前,邹三爷还算镇定。
但也不过是强撑着坐在太师椅上,见他浑身都在发抖,初靓宁难得发了善心:“姑父,你要不要先下去休息。”
“这么说,权儿和婆娘都是被毒死的?”
见邹三爷忽略了她的话,初靓宁也没强求,转身认真道:“邹夫人确实是被毒死的,但邹云权不是,他死后虽面色惨白,却没有丝毫中毒的症状,证明下毒前就已经死了。”
“那是谁害死权儿?”
初靓宁用剑拨开邹云权的衣服,只见他的胸膛上到处都是牙印和抓痕。
邹三爷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辣眼睛:“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姑父再仔细看,手指间隙大,这不是女人的手能抓出来的,牙印也口口进血,已经不能算是情趣了,说是在喝他的血更贴切一些,再加上之前闻到的尸臭味。”
张初久诧异的声音传来:“前辈是说尸变吸血?”
“没错,而且是男尸。”
“世界上真的有僵尸吗?”
见邹三爷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初靓宁解释道:“尸变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有一种秘术,可以控制尸体为己所用,河西顾家就是擅长赶尸之术闻名于四海。”她看向张初久,“千雪山庄位于上华,离河西甚远,不知道也正常,张小天师是修行之人,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没想到,回头张初久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顾家确实擅长赶尸之术,但我也只是听说过——听闻多年前,顾家最后一位赶尸人顾夫人尚来不及把赶尸之术传下去,就突然暴毙。顾家又是单传,赶尸术莫名其妙的就失传了。”
“死人不一定真死了,活人也不一定真有其人。”
“前辈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能帮忙就行。要多麻烦张小天师几日了。”
“前辈放心。”张初久非但不觉得麻烦,隐隐能看出来他很期待。
初靓宁勾唇笑了笑,转身离去。
张初久看了眼身后的邹三爷,又看了看远去的初靓宁,犹豫再三,跟了出去:“前辈,你就不管邹三爷了?”
“事情搞清楚了,还陪着他干嘛?他又不是帅小伙。”
“可是凶手还没有抓到。”
“站在堂厅里凶手就会自己跑过来?”
见张初久还要再问,初靓宁眼神一厉,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碎?”
“我……”
初靓宁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还爱粘人。”心里忍不住想:跟他师父好的不学,就学坏的。
看张初久居然还要张嘴,她立马截了口:“别问,问我也不回答。”
“要我帮什么忙?什么时候帮忙?”
初靓宁咬牙,最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是今夜子时,灵堂,开棺。”说完,转身就走。
张初久的声音依旧如影随形。
“前辈是怀疑起尸的是邹老庄主?”
“那是何人与邹家有仇,这个人势必有所长,能控制的了尸体,不应该闻所未闻才对?”
“和下毒的是同一个人吗?”
“毒又是何时下的?”
“还会再次行凶吗?”
“那前辈岂不是危险了?”
……
初靓宁走进百花阁,“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可算清静了。
昨天夜里她就发现了,张初久平日看起来斯斯文文,沉稳不爱讲话。一碰到问题就喜欢刨根问到底,轴得厉害。
先前在还魂蛋前人命关天,还非要问什么劳资的李家功法;现在有了命案,更加不得了,估计结案之前都不会消停了。
想着想着,初靓宁就笑了起来。
还真有点子瑜那家伙年轻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张淏是个闷葫芦,心里波涛汹涌也不会说出来,装的又像真的一样,一开始她也以为对方真的是十指不沾水,天上的月亮不下凡,后来熟了之后,才从对方的小动作里品味出一二不同来。
本以为可以安稳的等到晚上,但千雪山庄的上空就像蒙着一层雾霾,人心惶惶,到处都在说——府里连续死了七个工头,邹三爷邹夫人还不肯听劝离开,是邹老爷发怒,邹夫人邹少爷的死只是前奏,千雪山庄的所有人都跑不掉,全部会被索命。
初靓宁皱眉看着面前丰盛了不止一倍的菜,扫了眼前几天还耀武扬威的伙夫长此时哈着腰,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有事求我?”
“没有,没有,小姐您尽管吩咐,膳堂时刻准备着。”
初靓宁重重的放下筷子,等人吓得浑身一抖,才慢悠悠开口:“说。”
“小的,小的之前多有得罪,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原谅,不要让老爷杀我。”
初靓宁失笑,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她下毒了,她慢悠悠的夹起菜,语气漫不经心:“我爹……”
她还没起头,伙夫长立马吓破了胆:“不敢提,不敢提。小姐行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小人记您得无量恩德……”
还是这么胆小。如果对手旗鼓相当,自然十分令人兴奋,但如果对手太弱,也是提不起兴趣的。初靓宁瞬间没了兴致,语气很淡:“下去吧。”
看着伙夫长退出去时,从始至终都不敢抬眼看她,乏味地摇头。
七天死了七个工头,第七个工头死的时候,映红一直在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幕后操作着全局,映红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先不论赶尸术是不是失传了,小小的一个邹家如何驱使的了顾家赶尸人?
如果是相互利用,顾家帮邹家是为了什么?顾家的目的肯定不是杀几个不足为重的邹家人,那是什么呢?
初靓宁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了张子瑜——张芸说过张淏本来是和他们一起下山的,是临时分开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事逼得张淏不顾弟子的安危也要亲自去处理?而且天师府十一个弟子,无数徒孙,遍布天下,非得天师传人出手?
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事关天下安危;要么,涉案人员和张淏息息相关。可是张淏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老天师出事都震动天下了,肯定也不是。当年她死掉也没见张淏出现,现在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称得上——息息相关。
难道真的是事关天下安危的大事?
这日子过得,子时拼命超度了个凶魂,一大早又死了两个人。晚上要抓一个连杀九人的杀人狂,还不够,后面还有一个大坑,干脆让她死回去吧,死了安生。
初靓宁感觉一阵困意上涌,翻身上床闭上眼,睡醒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