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具体有多少户人家我没有好好数过,大都住的是清一色的土屋,用土坯砌墙,铺茅草为屋顶。三三两两的土屋沉默地蹲在这片同样沉默的黄土地上,生于土,长于土。
屈指可数的房子骄傲地站在公路边,似乎得叠砖铺瓦的出生才有资格占据那儿,这算是大户人家了。大户人家的第二个标志就是房屋够大,如此说来,我家真就是小户人家了。
这年头,村里还没人盖得起楼房。此时农村的土地是最廉价的,要不然,大人们也不会撇下它远走高飞,去大城市里打工了。
我家的土屋真的很老很老了,老得谁也不知道它是否就会在一场暴风雨后倒下。我不知道老屋是不是村子里最古老的存在,那由土坯垒砌的墙体早已爬满了皱纹,纵横交错,深浅不一。
在华祖村,看房屋长成啥样就晓得谁家有钱哩。有点可惜,我家的土屋不争气,长成村子里最小的模样了。这也不能怪它,它原本就是给一个人住的。
这个人是我的三叔祖,祖父的三弟。三叔祖是一位孤家寡人,死得早,肺癌晚期,一种治不好的病。父亲娶过母亲就和祖父母分家了,住进三叔祖遗留的屋子。我没有见过三叔祖,但我很感激他,喜欢他送的老屋。
春夏秋冬,老屋曾以它佝偻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陪我度过漫长黑夜。后来呀,我住过红砖绿瓦,住过高楼大厦,感觉都极为生硬。老屋与我,是存续血缘关系的。
在村子里瞎晃荡,路过别人家的房屋,我总会忐忑不安,步子不自觉就加快了。尤其是太阳为那些房屋制造出大面积的阴影后,我生怕屋子会突然倾倒,唯恐避之不及,将我砸到黑影里。这个理由未免杞人忧天,但另一个原因却不得不提。
别人家的房屋兴许太大了,于是,一些可怖的家伙——蛇——偷偷摸摸地入住了。这是我和伙伴们亲眼所见,就在墙根处,在我们自认为是老鼠窝的洞里,竟爬出了一条黑灰色的长蛇!我们当时吓得心惊胆颤,只敢跑远了张望着。
之后的几天我们都在讨论这种动物,以致于夜里我做了噩梦。梦里,蛇群泛滥成灾,遍地涌动着骇人的蛇蟒,我脚踩黏滑的蛇身在田野上疯狂地奔跑……噩梦惊醒后,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对于我家的老屋,我就没那么顾忌了。可能是因为老屋太矮小了,它纵然是倒下,也不一定能砸到我。打心眼里,老屋在我心中永远也不会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我还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老屋的墙根处没有洞穴。我最害怕的动物不喜欢住我最爱的家,真是再好不过了。
在水塘里蜿蜒游动的叫水蛇,身上色彩斑斓的是毒蛇,像那样住在土屋墙根里的,我们唤它家蛇。我想象着它们在很早以前的某个夜里,在墙根处钻了一个洞,决定穴居在那里。蛇会挖洞吗?也许它们和老鼠干过一架,鸠占鹊巢一样强抢来的窝。我又想,老屋的墙根之所以没有洞穴,许是那些蛇鼠懂得依附权贵的道理,要住大户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