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刘尧诲,李旦当然要去拜会新任的福建巡抚庞尚鹏。
也许是因为初来乍到,又可能是因为其之前致仕了三四年。反正庞尚鹏的第一次见到李旦的态度令李旦觉得平平无奇。
二人在厅堂里会话,聊了好一会儿,话题却依旧不外乎是当下福建的海政,对付倭寇的策略以及未来月港的经营。
可话题越是这样平淡正常,李旦越觉得其中不对劲。
若是此前刘尧诲没有给他特意叮嘱过,他也许还没有这种感觉。
但当刘尧诲特意给他强调了一遍庞尚鹏的性格,此时的李旦很难不会心里打鼓。
少顷,李旦主动开口问道:
“庞巡抚,问您一句失礼的话,此次朝廷重新启用您任福建巡抚,这其中是否与张首辅推行的万历新政有关呢?”
庞尚鹏听了李旦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老态龙钟的脸上迟滞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对答道:“万历新政如今才刚开始施行,目前只在南直隶推广,至于它的效果好坏,现在尚且还没有定论,未来难免还要再做调整,且还到不了咱们福建呢。”
听了庞尚鹏的回答,李旦半信半疑。
此时庞尚鹏似乎看穿了李旦的心思,又是不疾不徐地道:“李海道,你也不必疑神疑鬼的,老夫今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此次受朝廷任命干这一届巡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随后又特意补了一句:“无过便是功。”
李旦眼见问不出庞尚鹏的真实目的,便也不在此多浪费时间了,起身便拱手作别。
待李旦走后,庞尚鹏的师爷这才出来,不经意问道:“老爷,您是巡抚,何必与他这四品海道虚与委蛇,邵大侠那边都已经给出了咱们诸多证据,这个李旦,毋庸置疑就是如今东南走私海商的头目,咱们宜及早出手,免得被这狡猾的李旦给察觉出什么,打草惊蛇呐。”
“什么邵大侠,不过就是个市井混混,若不是子维引荐他来的,我压根就不想见他。”说完他又瞥了自己的师爷一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拿了那所谓邵大侠的孝敬了?”
那师爷闻言随即跪下,“没有,断断没有,小的这么说,完全是正气使然。”
“没有就好,你若是敢伸手,本老爷第一个便治你的罪!”
庞尚鹏让师爷起身,“子维还跟你说了什么?”
“回老爷,子维先生还说,如今张党势大,张江陵独揽大权,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老爷自当隐忍。”
庞尚鹏与其师爷口中的子维,指的是如今同他一起被张居正起复的詹事府詹事张四维(字子维)。
张四维与庞尚鹏为同年,二者都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而且他们家中都是经商世家,且对经济、商道皆颇有见解,遂是成了志同道合的的好友。
“果然是子维会说的话,老成谋国之言呐。那个谁送来的证据拿给我看看吧。”
随即,庞尚鹏接过师爷递到自己手边的账册与证词,开始翻阅起来,这都是那位自称邵大侠的人送过来的李旦的罪证。
只是这不看还好,定睛一看,庞尚鹏顿时眉头紧蹙,攥着证词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发抖起来,嘴边恶狠狠地喃道:
“好你个李旦,一年往来居然千百万两之巨,一任小小海宪所窃居然堪比当年严氏父子,饕餮巨贪,简直骇人听闻。”
一旁师爷此时拱火,“铁证如山呐老爷。”
庞尚鹏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将手里的证物重重摔在地上,来回踱步起来。
若是以他的原来的脾气,此时已经开始写奏疏弹劾李旦了。
可历经宦海沉浮之后,庞尚鹏的行事显然比原来更加成熟。
“张党当道,这些证据的来源不明,恐怕不足取信,此时上疏不妥,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庞尚鹏转身看向师爷,吩咐道:“你亲自去趟漳州月港,替我好好查访一下当地,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散落在民间。”
……
离开福州,李旦的目的地自然是新的海道衙门治所所在,福宁州的霞浦。
不过等李旦带着船队赶到霞浦之后,才发现一个问题。
霞浦本地的湾内吃水较浅,而且河道内冲积的淤沙较多,平时停停小船没什么问题,海岸也能抵御风浪。
但若是停靠多艘大船,那对于这个小港口而言便有些吃力了,重新治理的话又要花不少钱和时间,两权相较之下,李旦接受了一位当地水兵把总的意见,将最终的海道衙门设在了位于霞浦以东三十里的三沙堡边上。
该处堡垒于永乐十八年建立,并设水寨,不过在正统年间,此堡的守军已不足百人,后便是将此堡废弃,移驻松山。
等到李旦率人来到三沙堡附近,果然被当地的地理条件所惊叹。
三沙堡东南大约不到两里的位置便是三沙港,又叫三狮港,李旦粗略地目测了一下,三沙港的港宽至少八百米,港长两千五百米,港口外有小岛遮掩,这个小岛替三沙港阻隔了大部分的海流与风流,所以港内风平浪静,而且吃水够深,是天然的深水良港。
而且三沙堡的位置本就很关键,其扼守闽浙海域交界,是沿海的交通要道,从三沙港出海可以直抵东番岛的淡水港而不用卷入黑水沟的乱流之中,向北到南京更是不要两日。
虽然没法跟福州之类的古来名港相比,但已经是不可多得良港。
若要说美中不足,则是周围的陆地环境不算太好,可供使用的平地面积不多,向北则全是丘陵山地。
不过李旦也没有那么吹毛求疵,将所带来的船停入港湾之后便开始着手建立海道衙门。
可李旦这边刚开始忙碌起来,不远处的一旁兀地听到了一阵敲锣打鼓声。
不清楚状况的李旦出门查看,这才发现了原来是本地的乡绅引着附近的乡民前来迎接李旦。
百姓的长龙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广李旦目光所及的人数便有上千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