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今天霍特曼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给李旦提了个醒。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一直觉得人应该向前看,更应该向外看,辩证的接受新鲜事物,这是每一个现代人都拥有的良好素质。
但放在这个年代,能做到这样想法的人屈指可数。
而且有的时候,即使当一名官员拥有这样的想法,现实也通常会令他却步,因为有太多的外在因素来掣肘,太多的既得利益者来反对。
祖宗之法不可变,在这个时代就是政治正确。
所以打破传统,在明朝绝对是极少数。而且纵观历史,能成功的人不外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那就是强权的支持。
这里的强权所指的非常宽泛,可以是整个朝廷,整个国家机器的支持,也可以是某一两个政治强人的支持。
譬如李旦接下来要去南直隶所做的事情,其背后站着的便是张居正,这个大明朝廷一等一的政治强人。
回到霍特曼所说的番人顾问这件事情上,李旦必须承认的一点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正处于东西方技术革新水平位置交替的节点。
自十四世纪开始,西方的文艺复兴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
所谓的文艺复兴,在李旦看来与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其中最大的相同点,那就是思想的自由与进步。
而一旦思想进步,那么一切便都在进步,其中最直观的便是生产力。
无论是从技术上,还是从制度上,思想的革新与进步所带来的都是生产力上本质的进步。
更先进的生产技术、更先进的生产制度、更先进的组织结构,这里所列举的只是非常有限的一部分。
所以李旦接受霍特曼的建议,他不仅答应霍特曼所说的番人顾问这件事,更是要组织一整个番人顾问团,这也是李旦为什么派牛三木去澳门找缇娜的原因,他希望缇娜能以澳门市民议会代表的身份出任顾问团的负责人。
至于顾问的人选,李旦也有自己的打算。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原住民,李旦的优势便在于对未来世界趋势的精准把握。
他所提供给番商们的顾问名单,要求的行业几乎都是未来的风口方向。
造船、军工、金融、医药、金属冶炼、地质勘探,总而言之李旦秉承的理念就是一个,给不给是你的事,但提不提是我的事,他所要的毫无疑问都是各国争相招揽的人才,但是这并不妨碍商会这边挖自己祖国的墙角。
准确来说这个年代西方诸国对于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并不算很强,尤其是资本家,更加尤其的是从事海外贸易的资本家。
他们出海做生意,心里面早就已经想的通透,只要不让他们跟钱和上帝作对,那大部分情况他们都是接受的。
譬如当初被葡萄牙王室派来的鲁邦男爵,他就很彻底的被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给卖了。
澳门市民议会的路易斯议长与国王委派的若昂总督联合给王室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大抵是鲁邦男爵死在了卑鄙的东方人海盗手上,准确来说,他们这也不算说谎,最多只能算是无伤大雅地粉饰了一下过程。
处理完月港这边的事情,李旦必须先启程去一趟福州。
若是再耽搁几日,说不定刘尧诲就出发去江西了,为此李旦特意挑了一个大早出发,就是为了避免百姓们知道以后到码头去送他。
从月港到福州海路不到六百里,坐船也就两天左右的时间,等到了福州码头,李旦便是马不停蹄地去往当地刘尧诲的宅邸。
因为李旦此前是刘尧诲家的常客,所以等他到了宅邸,家中的下人也就懒得拦他,反倒是两人分头去宅里报信。
一人自然是去刘尧诲那里,另一人则是去找幺儿。
自打知道刘尧诲要从福建卸任去江西,幺儿便是第一时间去了福州,因为幺儿的弟弟土宝还住在刘尧诲府上。
“土宝见过头人。”
先听到李旦来了消息的土宝上前跟李旦行礼,因为一直居住在刘尧诲府上,如今的土宝跟之前那个羞涩怯弱的土宝已是判若两人,若要说哪里相似,那就是他的鼻子下面依旧时不时挂着一行大鼻涕。
“在刘巡抚家有好好念书吗?”
“有的,不止是念书,师父还教了土宝很多别的本事,以后土宝可以跟姐姐一起给头人帮忙了。”
一说到师父,李旦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不太好的预感,随即抬头,便是见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白发老者手背着身后而出。
“小神仙来的还挺快,我还以为你会在月港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以后再来。”
说到这里,徐渭的脸上掠过一抹不明显的不快。
很快,刘尧诲就攥着胡须哈哈大笑地登场:“哈哈哈,文长老弟,说了还是我更了解这李家小子吧,那你的墨宝,老夫可就笑纳啦。”
这边说完,幺儿背着一个大包袱出来,指着两个斗嘴的老头子便是骂道:“刘老爷,师父,你们两个能不能正经一点,头人这么快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正事要跟你们商量,你们还有功夫有这事儿打赌。”
李旦看着眼前奇妙的一幕怔怔愣在原地,两个须发洁白的老人在幺儿这个小姑娘面前低着头挨训,很难想象眼前这两人一个是智计百出的谋士,一个是官居二品的封疆大吏。
李旦这边嘱咐了幺儿几句话,让她记得将自己和土宝的东西都带上,随后便跟着刘尧诲和徐渭进了书房。
在简单寒暄道别过后,刘尧诲收敛起表情,开始与李旦说起了正事:
“李旦,此次老夫去江西主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你,这里几句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自己需要心里有数。
新到任的福建巡抚庞尚鹏此人我熟,他与我同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而且同时补的缺,并且都在江西,我在新余县,他在乐平县,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庞尚鹏都是在任言官,而且履历不俗,论起刚正强硬,我不如他。
我知道你在月港推行了不少政策,其中不乏成效不菲之策,但你自己从中受益也是事实,有些事情我也许会纵容你,但是庞尚鹏不会,加上你手上握着的那支兵,这些都是隐患,至于怎么处置,你自己好生思量。
如今我不在福建,护不了你,张首辅虽然贵为首辅,可他在那个位子上,有些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从今以后你必须更加谨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