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思子心切的母亲再普通平常不过的请求,准了就是。’
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着王政君的回应,王莽心底忍不住暗自腹诽了一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姑母啊,你可认得那丁姬?或者曾熟识?”
“自然未曾见过。”王政君带着淡淡的疑惑回应。
“是啊,不仅未曾见过,甚至在之前我们都未曾听闻其名。也不知其是淑是贤亦或...”王莽顿了顿,用着意味深长的语气,继续道:“或如傅仙音那般。”
“这...”
王政君可不是傻子,王莽这一说,她不仅懂他的顾虑,更是瞬时共鸣,深深同忧。
是啊,财权动人心,自古多少人守得住诱惑?
新皇幼年失父,这与哀帝刘欣何其相似。更因中山之祸落了个母子相依,情感更深。即使丁姬目前没傅仙音的脾性与心思,但到了长安可就保不齐了。
刘欣登基时19岁,已然成年,有了一定主见的他都因一个傅仙音将大汉弄的是乌烟瘴气。而刘衎至今仍幼,那耳根子可更软得很。
王政君的眉头渐忧,持着折子,沉默了。
王莽的话却又响起了:“何况姑母之前也与我说过,大汉一朝天子一朝外戚已然成了默认的惯例,丁氏一族何尝不也是遥首企盼?届时,兄弟思念姐妹,舅父思念侄子,一大家子牵情带故的,陛下这些年可是在丁家长大的啊。我王家,我王莽,即使不贪恋权位,但谁又能保得那丁家一族心思正邪?大汉已然风雨飘零、危如累卵,难得稍稳,可再经不起我们去赌,去尝试。为这天下,我王莽可抛头颅,洒热血,只实不忍继续叫大汉万民水深火热。”
说到此处,王莽是满脸的愁苦之情,就差落泪。
望着王莽,听着他的言语,王政君忧心愈甚。之前王莽被遣回封地后的担心吊胆,她想象得出来,因为自己何尝不为他提心吊胆过?
让丁姬入长安,于公,于私,都无益。
想了想,她将折子放在一旁的案桌上,开口:“那就回绝了这折子就是,给点安抚。”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这母子之情天经地义,我当以何理由回绝?百官又会如何说我,如何看我王家?”
“旧乱方整,你将理说一说,百官自然能懂。”
王莽张口欲言,忽尔又闭了嘴。
王政君皱了皱眉:“莽儿有话直言,与姑母无需顾忌。”
王莽叹了一口气,忧声忧言:“阻止丁姬来长安,于孝礼情义相悖,却只为防患于未然,难免落了个因公假私之嫌。何况前有红阳侯于朝堂上欲动摇皇室根基之闹剧,再加之其一直以来的累累劣行,却因是我王家人不仅未有惩处,更能安稳地于长安城中享福。而我现在却只因一个可能、或许,便绝了未有前罪的丁姬入长安城,断天子的母子情深,这叫莽如何说得出口?即使厚颜说出口,又如何服得众?”
绕了半天,最终还是绕回红阳侯王立身上。
王政君的脸色不喜,眉头更是与皱纹挤成了一堆,她凌厉地盯着王莽,无声地盯着。
王政君的眼神不可谓不凌厉,好在四十多岁的王莽加上前世二十几年的见识与心智,再配着这世的起伏,却还是扛得住。
他无畏地与王政君对视着,只是眼中没有凌厉之势,只有满满的无奈与苦楚。
“侄儿本不欲与姑母知,前阵百官没少与我上折子声讨红阳侯之罪。我一直假装未见地压着,但这弹劾他的折子却不见少,其言愈见犀利,更有人直言骂我,说我之前被遣就国,所谓的大义灭亲,现在瞧来不过是不得势时的处心积虑与丧心病狂。”
说到此处,王莽真的落了泪。
就不知是委屈的,还是念起儿子的身死而伤心。
反正那几滴泪消融了王政君眼中的凌厉。目光变得温柔怜惜的她,不敢问,也不敢安慰,怕越说越叫王莽伤心。
虽是杀人偿命,但他可是亲手弄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啊。
她觉着,当时的王莽定是痛心欲绝的。
为了心中的圣贤,他没为自己的儿子徇私,而自己现在却要他扛着压力放弃心中的圣贤...
这样的自己,是否与傅仙音对刘欣一个模样?
温柔怜惜的眼中,又生出了惭愧。
一声苍老无力的轻叹中,王政君将脸扭向了别处。
“唉,随便,随便了。朝堂上的事我本就不爱管,老了更不可能去管。不论是谁,只要涉及朝政安危,你看着办就是了。只是你六叔也老了,确实是老糊涂了,眼瞅着就没几年好活头,别太为难他就是了,让他可以安稳地回封地终老吧。”
她不得不让步,为了安抚王莽的心,也为了他能更顺利地扳正朝堂,一展抱负,叫汉朝焕然一新。
再次将王立遣回封地,这也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王莽不敢得寸进尺,何况就如王政君所说的,王立确实老了,扔到天高皇地远的封地中也应翻不出什么风浪。
何况,远在外地,时间久了便没那么亲。到时他若真还敢玩幺蛾子,再要收拾起来也更好收拾。
王莽心中欣喜,面上苦楚稍缓。
他擦了一把泪,拱手行礼:“那~那侄儿便先行告退,将丁氏的折子回复了。”
他只说回丁氏的折子,不明提王立的处置,怕王政君一时忧心后悔。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静静,歇歇。”
王政君摆了摆手,王莽告退而出。
出了长乐宫,他便马不停蹄地去寻孔光,由他代笔拟了一道诏书,尔后叫孔光与刘秀二人结伴自去找王政君盖下的玉玺,他没有再去出面。
红阳侯王立,再一次被遣离了长安城,又赶回了他的封地禁足去了。
而他这一去,就再没能回来过了。
同时,对于丁姬请求来长安陪伴皇帝一事,在红阳侯王立被遣走之后,王莽也于朝堂上公开讨论。
当然,所谓的讨论,他是第一个发现了自己的意见。
朝中许多亲近他的,甚至崇拜他的官员自然是应声附和,至于一向中立的,就依着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与贤明,也没意见。
在这朝堂渐清之初,王莽只是稍微提了一点自己对于丁姬来长安后是否会步傅仙音后尘的担忧,更没有人反对了。
王莽一纸诏书送出,派甄丰拿着玺印、绶带,跑到中山国,拜卫氏为中山孝王后,赐卫氏的两个兄弟卫宝与卫玄为关内侯,三个妹妹上尊号为君。但是,都必须待在中山国,不得到京城去。
而王莽阻止卫姬与刘衎相聚一事,在不久后也传了出去,长安城中人各有其词。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认同王莽的作法,毕竟有刘欣在位时傅仙音与丁、傅两族搅乱朝堂的前车之鉴在,大家都能理解王莽的担忧。
何况,为了汉朝皇室的安稳,人家连亲叔都赶出长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倒是王莽的长子王宇,他是持了反对意见,因为他担心皇帝过几年长大之后,懂了事,念起自己母亲被王莽拒于千里之外,以致他们母子无以团聚,怕皇帝怨恨王家,使王家遭难。
这世界,毕竟皇权至上。
但王宇暂时也没空去认真为自己心中的担心做些什么,或者说努力说服自己的父亲,因为他迎来了自己的大婚与如胶似漆的‘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