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之旁,一间陋草屋,一张破旧床,一张歪斜的木桌,一盏青灯。
再无长物。
屋内只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妇人,叫赵飞燕,正是曾经的皇后赵飞燕。
揣着或许、可能的期望,她很顺从地配合王莽主动认罪,甚至是夸大了罪行,只为将傅黛君也牵扯进来。
只为了王莽能领情,同时念着自己与赵合德的姐妹之系,保自己的富贵余生,或者被他收入府中,好好养着。
再过几年,再如何小心保养的自己也要彻底人老珠黄,大富大贵她是不敢再奢了,但绝也是不想清苦而终。
可很快,揣着希冀的她被王莽下令为刘骜守陵。
一个人被遣在了这处破草屋处。
在这上雨旁风的小破屋,伴青灯,守死人?
不是该把自己贬为庶民后发配出去,然后悄悄地接回长安吗?
将自己打发来为刘骜守墓,如此显眼的去处,如何才能悄悄地让自己脱离所有人的视线?
难道...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地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难道,他真如此恨自己?恨到要自己这个赵合德的亲姐姐去死?
不!肯定不是的!
王莽这家伙如此聪明,定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打算!
她坚信。
不然呢?若不信,最后的一点希望之光灭了,在这清冷的陵墓旁,这破屋中,叫人怎么活?
守墓,守个鬼墓。
她守着期盼,于破屋前遥望救星。
救星他来了,穿着一身红装,配着魁梧依旧的身躯,那个四十多岁出头的男人瞧着如此好看,满是成熟的阳刚之俊,根本不是原本瘦弱的刘骜能比拟的,忍不住叫她生了联翩浮想。
短瞬的浮想,她又忽然有些错愕了。
何时起,自己竟也能对他有这般幻想?
是自己在深宫中孤寂怕了?缺男人久了?还是心态变了?
定神细心再瞧,瞧着他一步步的沉稳而来,心中刚去的浮想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甚至忍不住地感叹:原来还是自己妹妹赵合德有眼光。
刘骜,不过一时风光,那风光荒唐无靠。而王莽不论如何浮沉,终是人上人,有贤名,有体格,有地位,才是真正能叫人身慰心安的一生依靠。
她恍恍然地一笑,是开心,也是沉迷:“你来了。”
王莽已然近到身前,赵飞燕本能地端着舞者的优雅与风韵,淡淡轻语,暗含情,似贵女子盼到了相思的郎。
你来了...
与赵合德有着几分像的脸,轻声的含情,叫王莽一时恍惚。
他多么希望之前只是一场梦,这一声‘你来了’是她的呼唤,能唤醒这场该死的梦,清醒的眼,看到的是心心念念的赵合德。
可惜,不是。
刹那的失神之后,王莽的嘴角勾起了笑,成熟中带着丝丝坏,有些邪魅。
那是抱负的快感。
他始终还是恨她的,这恨悄悄的、没来由的愈来愈深,若非亲姐妹,赵飞燕早死在他手上了。
“嗯,我来了。”
诡魅轻笑着,王莽作出了回应,尔后只站在她身前,盯着她。
盯着她那张好看且有些熟悉的脸,只可惜,没有脑海中的丰腴。
心中失望未显,眼中神秘,王莽的嘴角依旧勾着淡淡的笑。
那笑,在赵飞燕眼中坏坏的,竟俘了她的心,而她不自知。
她只知道,这笑好看,好吸引人,似乎比那皇权富贵还令她向往。
到底是近半生念图的富贵终成了空,悟了,还是寂寞得痴了,怕了。这一刻,她竟然忍不住地动了真情,望着那笑,轻轻默默地迈出了盈盈的步子,揽住了他,将脸尽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闭上了眼,脑海中浮出了他的坏笑,嗅着鼻间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安宁。
任由赵飞燕揽着自己,王莽依旧笑着,却只有嘴角在笑了。
他的脸,他的眼,转眼冰冷冷的。
她没看到,只是闭着眼,无知无觉地在他的胸膛轻语:“你来接我了吗?是来接我的吧。我愿意,什么都愿意。我终于明白妹妹的感受了,我真的后悔,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时光能重来,我宁愿我们二人的青春是为你而销。”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冷着脸,噙着诡笑,王莽的声音却是平静无奇。
“是啊,没有后悔药,还好,我还来得及,虽然时光不长了。”
她依旧未觉,只是暗叹自己的花期将尽,能缚男人心的时光不长了。
“可她没来得及,我的怀,她甚至都没能感受过。她那有温度的身躯,我都没能有机会拥抱过。”
说着话,王莽再控不住此时心中的冰冷之意,一股无形却恍如实质的寒意,终于让赵飞燕察觉出了一丝异常。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的离谱,我愿弥补。”
带着迷惑,她缓缓地重新睁开了眼,松开了手,抬头望他。
她终于望见他脸上的冰冷,冻心的冰冷。
恰是此时,王莽再度开口,声音冷到了极点:“不用说对不起,没用的。你要的富贵,怎么能轻弃呢?自此余生,便陪着你的天子,想来他在这地下看得到,会感动的。待你下了阴曹,或许他还是地下的天子,而你将成为下面的鬼后,死后依然有富贵。”
她瞪大了眼,脸上显出了绝望与呆滞揉和成一团的难以置信之色:“你!你,你不是来接我的?!你骗我?你答应了我的,要保我衣食无忧,你怎么忍心骗我?我可是她的亲姐姐啊,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虽无锦衣玉食,但布衣粗食绝断不了你的,直到你死都保你衣食无忧。”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
赵飞燕摇着头,再度张开手,疯狂地想重新抱他,紧紧抱住他。
然而,王莽却是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推,将她推得踉跄直退,最后更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而他,决然而然地扭头便走,扭头的瞬间,他才真的笑了。
整张脸都是笑的,张着大嘴,无声的大笑。
笑着笑着,泪居然涌了出来,显得很是奇怪。
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泪水恣意,却同样无声。
“我们扯平了!我向你保证,你死后,我替你也葬入皇陵,死也富贵。”远远的,王莽的声音传来。
而她,只顾对着朦胧远去的背影,不断摇着头,直到那朦胧的背影也彻底消失。
无力擦拭,泪一直流着,她就那么坐着,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幽幽的黑幕下,一股带着寒露的风如此刺骨,刺痛了她的神经。她回过了神,看到了身旁不知何时护陵人送来的一碗冷饭,被随意放在自己身旁的冷饭,用最普通的陶碗装。
望着那碗饭,又许久后,她端起了饭,砸在了地上。
她捡起了最大的一块陶片,回向屋中,回到了床上。
不知又是多久之后,冷月淡幽幽,照见了一股殷红流出了草屋,向着王莽去的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