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未央宫,王莽亲自将王政君送回的长乐宫。
王政君没有对王莽今晚的表现发表一丝意见,只是任由王莽搀着、护着,一路无声,直到长乐宫中,她的寝殿,长信殿。
“巨君啊,姑母我老了,孤家寡人的也不怕早些去见他们父子。我也算瞧清了,我这老来昏痴的,再做不了什么好决定了,接下来去留皆随心意吧。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保你无忧!”
趁王莽搀着自己坐下之际,她轻拍着他的手背,和蔼的语气透着无力的落寞。
今晚的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与退场方式,王莽的冲动所行,她没有一丝意见。
何况,王莽的冲动行为可是为了维护自己啊。他的孝心,怎能以对错衡量呢?
老来无伴,老来无子无孙,对于王莽这个侄子带给自己的这份亲情感受,深触着她的心,她是格外珍惜的。
冲动一闹,再一路冷静,王莽早将酒意散尽。
他也没有与王政君讨论的打算,只是露着晚辈的温和之笑,扶着王政君坐稳之后,才松开手,后退两步行了一礼。
“姑母无需忧心太甚,依陛下目前所行,还是顾着名声的,不至于太过为难于我。你且好生安歇,莫作担忧,天色亦晚了,侄儿便先行告退。”
他也没有称太皇太后,此时眼前的王政君只是个落寞的老者,长辈。
见王政君点头,他才转身退走。
王莽离去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但王政君的视线依旧凝望着殿外,仿佛他的影子依旧在。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久之后,她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依旧那么坐着。
她叹自己命薄,年轻时享受不到夫妻之情,操心到年老了,又无儿孙之福。
她也叹王莽之不幸,年幼失父,孤儿寡母的,好不容易出了个头,还未能一展抱负,王家的根基却眼见要垮了。
她恨,恨他不姓刘。
...
天色渐浑,离霄禁还有约莫一个半时辰,足够自己慢慢走回去。
迈着沉重的步子,他难得的沉缓而行,沉沉的心思,蹒跚步履,失了该有的鲜活精神。
天色愈暗,星光黯淡,王莽环首略顾,路旁偶有灯笼昏昏。
昏黄的光洒入眼中,笼着心头,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只在昨日,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一夜。
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
忽然地虚实难分。
他忽然期盼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醒来,自己依旧在前世那破落的小区,自己在昏黄的灯光下无神地走着,无缘情爱。
这有缘无分的情爱啊,是能醒的梦也罢,反叫人眷恋回味。
若是梦沉难醒,便是无尽的折磨,还有明知无望却仍然难断的期盼。
期盼还能再续前缘。
还有希望吗?
有的!
一定有的!
或轮回,或穿越来去,自己实现她遗愿的那日,或许便是重逢日。
莫名的穿越,神秘的时空之力,或许真有神明月老,这是为我与她相守而设下的难关、考验。
像所谓的五百年回眸,五百年等待。
像西游记的九九八十一难一般。
是了,定然是的!
深吸一口气,重拾奋斗的目标,他的脚步渐渐健稳。
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自己府门前。
这一路慢慢走来,对于眼下的境况,王莽也想了不少。
刘欣的性格看来是有些宝奶男,毕竟年轻了些,气魄与自主个性皆不够。
以刘欣的这性格加上傅仙音的性子,今晚的冲突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且不可能是仅此一次的必然。
自己只要出现在皇宫中便难免不被傅仙音惦记,今天的冲突又让这记仇的泼妇对自己的惦记更深了。
抛开皇帝对自己的心思,就这么一个任性的奶奶在,自己在这皇宫中便难讨得什么好下场。
傅仙音这无风亦能起三尺浪的老鳖精,难搞。
王政君的话,更让王莽再次铁了心急流勇退,这次是他主动铁的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卸了权柄让他们争去吧,敌明我暗,暗箭难防。
这些道理前世时他就懂的。
重重地敲了门,转眼便开,依然是王静烟亲自在门后等着,总是默默地守着。
这些年,孩子们一个个地出生,也一个个地大了,王静烟又能腾出更多心思默默地宠着自己。
那一年,自己占据的这具身体刚要满十八岁,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她,完全似为自己而生的她。
还是十八岁那年,自己以为她死了,心灰意冷地与眼前人成了婚。
几年后,在身体活力迸发的二十多岁,在皇宫中,重新遇见了身不由己的赵合德。那一年,那一见,希望重生,愿是好事多磨。
磨到了三十多岁,磨到这一生最后的黄金年华,终于磨出的希望,却是个梦幻炫丽的泡沫,转眼破碎。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光啊,总是这般冷漠无情地冷眼人间,冷眼多少匆匆过客,不会为谁做一丝停留。
“夫君回来了。”
门开,依旧温柔的声音随人同现。
三十多岁的王静烟,清新凝化成了熟韵,成熟女子的风韵渐浓之下,将曾经清丽俏贵的小姐气质熬成了雍容端贵,温柔娴雅转成了端庄从容。
唯一未被岁月改变的,是她身上为自己而穿的短裙。
“合德若穿上短裙,定然很美很美...”
望着眼前的王静烟,他脑中却忍不住冒出这么个念头。
这念头,更添了落寞!
王莽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便径直向内走去,完全未注意到柔笑的王静烟在拴上门后转身抬起的手。
那双手,习惯性地抬起,想去挽王莽的胳膊。
可他已然远去。
忍不住眼神微黯,笑容消失。
她依旧抬着手,望着他沉重的步子,又很快唤出笑,默默地跟上。
自从那个叫赵合德的香消玉殒之后,他的浪漫也忽然消亡了。只是自己那么多年养成了习惯,一时未能适应。
她已经不知道,赵合德的逝去,对自己而言到底是幸或不幸。
膳厅中,一桌简菜,两壶清酒。
那是开明与怀能听说王莽回来了,刚摆置好的、也是她们与主母王静烟一起精心准备的。
自从赵合德逝去,自家老爷的心思总是沉沉的,连曾经许多习惯都沉没了。
他曾经是个喜欢温馨的男人,她们都在试图唤回曾经的他。
王静烟知道,王莽对曾是赵合德贴身婢女的怀能有着一份特别的情愫,所以平常对她也是极好的。若怀能真能替代赵合德,她们甚至会为此开心。
而这个时候,那位曾经算是刘骜眼线的增秩自然是不适合出现的。
二人刚备好一切,便听厅外脚步声,抬眼瞧去,却只有王静烟一个人回来。
面对二人期盼的询问眼神,王静烟无奈摇了摇头:“他直接去书房了,说是吃过了。”
三人目光相纠,俱有失落。
她们可是用心准备了的,更是饿着肚子等着。
一家子老少都是准点准时吃饱了的,只有她们三个人,为他,饿到现在,却未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