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初秋西厢春。
王静烟处,与开明厢房中的轩门紧闭、红烛迷离生春意,截然相迥。这一夜,因孕嗜睡的王静烟首次地彻夜难安眠。
心绪难静,索兴推窗而卧,借月华为被,请秋风相伴,才发现,原来深夜的微风已是凉的,带着丝丝霜露之寒。
从小到大的环境虽使她潜意识地认可了男儿娶妾、人之常情,但对情爱的专索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那更是天生的,藏于骨子里的人之常情。
虽然那妾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亲密伙伴,是在心中当成了半个亲人的开明,但想到自己的夫君搂着的不是自己,总难免失落、伤感。
但她无悔,只因为自己是如此喜欢,如此深爱自己的夫君。自己一个人总有顾不尽他的时候,分一点他的爱意给其它人,让他轻松愉悦些也是好的,而自己是他的妻,这就足够了。
失落中,她还有些期待,期待着他对自己贤惠体贴的认可。
一夜春风绕,明晨他醒来会第一时间找自己吧?
他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还是无声地拥自己入怀?
想到这,她再度挪身下床,从角落的衣架上取下了一套宽松的短裙。
是白日里刚改制好的,及膝短裙。
玉骨纤纤冰肌凝,丰圆长润金风戏,他说过,自己的腿是好看的。
便是在这样浅睡半醒与反复起卧之中,她熬到了混沌渐散,金光悄露。
复杂的心中有期盼,她早早便干脆穿上了那条短裙,满含着期待来到了小院中,向着金光微笑。
身后有脚步匆匆,她欣然转身,笑望着,却也很快愕然了。
匆匆而来的正是自己的夫君,但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夫君。
是自她嫁来之后都未曾见过的怒气冲冲的他。
“夫君?”她的心悄然悬了起来,语气中竟有莫名的怯意。
一夜似梦非梦,似虚还实,王莽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但他睁开眼,身侧的丰腴温润感是如此真实。他侧过脸瞧去,那张脸更是真实的。
身侧的她竟然是开明!
满足深睡的开明...
想起昨天种种,他忽然间明白了,却也晚了。
凭心而论,在现下的世界中,对于纳妾他不反对,甚至也曾幻想过,但却也不渴求。起码目前他还真没想过要纳妾,因为这两三年尚算得上新婚仍甜,也因为王静烟的宠让他已知足,未到厌旧之时。
但她主动为自己纳妾,也没什么好拒的,这就是男人,何况是活在封建时期的男人。
若没有赵合德,只要合乎礼法,一切随心罢了。
身旁的开明,有着王静烟所没有的活泼朝气,且花开正娇,也算得上美人一个。
但十个百个她,再加上十个百个王静烟,也抵不过一个赵合德!
那是套在自己心头的魔咒,无解的爱情魔咒。
没有得了便宜的欣喜,他第一时间担心的是赵合德对自己的不信任,甚至花心的厌弃。这种担心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有,伴随着一见钟情而生,不因为她已成为别人的女人而减轻。
他悄然起身,胡乱地穿衣离去,匆匆向王静烟的小院赶去。
对赵合德的担心,转成了对王静烟的愤怒。
只是,那该死的晨曦如此梦幻而浪漫,沐浴着曦光的王静烟在回眸转身的一瞬间,她的笑配上橙红的温柔,击溃了他的怒火。
她的笑脸又凝成了愕然,喊着自己夫君的语气惶惶怯怯。
忽然再生不起气了,他的心肠真的没那么硬。
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能板着脸,用严肃的语气质问:“你为何私自安排,让我娶妾!谁让你私做主张的?!”
“我~我怀孕这么久,而你是青壮身,那日你彻夜未归并去了那地方,我以为是我自私束住了你,你是心疼我才不好意思开口。男儿娶妾我虽不愿却也阻不得,便替你安排了,何况开明本就是陪嫁的,早晚还是你的。夫君可是看不上开明,怪我未经你同意?”
王静烟努力压下了错愕,解释着,试探着王莽不悦的原因。
看不上?
呵,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年轻美女送入怀,还是妻子送的,怎么会看不上?
“你不该自作主张的。”王莽沉眉肃容依旧。
嘴上回应着,他也在心底考虑是否趁机摊牌。虽然无法对她发火,但之前的怒意尚潜于心底,正撑着他底气。
“谁家女子不盼个连理单结,夫妻恩爱?谁不求个白头偕老比冀飞?哪个女子又愿将君心共享与人?只这世间但有所能,哪个男子不娶妾?我阻不住也不敢阻,不过是怕你让外人勾了去,彻底失了你的心,含痛所决,你可知我昨夜几乎未眠?”
王静烟忽然落泪了,后面连声音也轻轻哽咽:“我痛了一宿,也盼了一宿,只希望夫君能谅知我心。我一早穿着你说的短裙,也是为了留住夫君的眼和心...却不想,也不是来遭夫君嫌的。”
眼泪!
王莽见不得女子的眼泪。
他的心肠也不是铁打的。
泪水化了他的心,那哀哀怨怨的话钻入了心,像一只只蚂蚁,在他的心窍中爬着,挠着,咬着,说不清的难受。
不剪断,理更乱!
其实就一句话而已,明明是注定要说的话,许多人,许多时候总是莫名地胆怯、回避。顾及思虑太多,往往越顾越遭。
若自己直明直言,不逃避,就不会越来越乱,越来越复杂。
错了!是自己错了!
还是忍不住心疼,王莽叹了一口气,主动上前将她轻轻揽住。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命运弄人。”安慰着,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王莽才在她耳旁继续轻声:“她还活着,赵合德她没死。”
话一出,心头莫名一松。
只是,他感受到王静烟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轻轻颤了一下。
虽有心疼,他却也硬着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目前赵合德的处境情形都与她说了一遍。
“所以,你忘不了她,依旧想娶她做妻?即使那有很大风险,你也打定了主意早晚将她设法解救出来。而你不知如何替她与我开口要那正妻名份?”
王静烟稳住了情绪,也理了理思绪,轻轻挣出了他的怀。
她止住了泪,仰着脸,直视着他的眼,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眼前的男人是个初心不改的痴情人,他甚至愿为心中的情去冒生死之险,而这样的男人成了自己的夫君。
这是只在传说与故事中的男人!
若没有她,自己便是他的一世痴情难改了吧?
但她死而复生了,重新踞满了他的心,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抵不过她的什么也不做。
果真命运戏人。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那是她不愿见到的愧疚。
他愧疚地点了点头。
“你怕因你娶了我更纳了妾而让她不喜,使她不接受你?”
他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好像,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与他是如此相像。只不过是自己为他担忧、顾虑、付出,而他却是为了她。
都不过因爱而痴,为情所困,她恨不起自己,也恨不起他。
她笑了,忽然笑了,一如往常。
“夫君你该早些与我讲的,算来这正妻之位本就归她。她既还活着,待她归来时自当还她。至于娶妾之事,既由我起,便由我终。”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帮你。帮你了结你的所有心愿与念想,但我有一个要求也望夫君应允。”
王莽忍不住一喜:“你说。”
“在她没入府前,我仍然是你的妻子,只望你待我依旧,也莫伤开明的心。”
“你说真的?”
“你可忍心让她失望?”
王莽知道,王静烟口中的她是赵合德,他毫无犹豫地摇头否认。
摇头的他,看到了她无声承诺的笑。
她笑着,柔而深情:“就如我也不忍心叫你失望。”
若真能两全齐美,何乐不为?
王莽心喜而动,再次将眼前的她轻拥入怀。
这是真心动情的一拥。
这样的女子,真的很好,很好...
他未曾发现,被拥入怀中的她却将眼瞧向院中的一方小池。
是啊,她不忍心叫他失望,不忍心看他煎熬。
待他如愿日,自己只需于夜深人静时,轻轻往池中一跃,便是个无人发现的失足落水。
他娶了心中挚爱为妻,而自己至死却也是他的妻。
真的很两全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