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乐宫,王莽与淳于长各奔西东。
淳于长自然是乘着自己的豪华马车回府,王莽则依旧坚持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步行。
穿越而来的这一世,只要不是什么急事大事,王莽都是尽量步行。除了为保持身体有足够的运动量之外,也因为马车的颠簸对于一个乘坐过现代工具的人而言,实在不是太舒适。
何况,恋家的他除去在宫中当值便是回家,也只有偶尔亲自去东西二市的采购与这每日往来的步行能让他一路接触到长安城中的底层,并听到点那些策马飞舆、家丁环护的大老爷们所听不到的消息。
当然,今天的他没心思耳听八方,自从淳于长的口中听到那名字起,他的内心便是掀起了汹涌的波澜,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思绪如潮。
赵合德没死?赵合德没死!
是了,怪不得当初的那具尸身如此面目全非。我就奇怪,是心理扭曲成什么样的男人在凌辱完女子后还要如此地施虐。
若说是一个、两个还勉强算正常些,但那天可是八人的团伙啊。
八个变态聚在了一起?
在事后的反复思量中,王莽基本排除了见色起义作案的可能。原以为应该是阿阳公主府得罪了什么人,而可怜的赵合德成了替罪羊,这才导致她受尽凌辱与虐待。
现在想来,应该是阿阳公主发现了自己苦心培养的人有被自己拱走的风险,便想除了自己以绝后患。但后来发现自己的身份,不想冒险惹上王家,于是给自己安排了个枉死的奴隶替身以误导自己。
前世没少从电视与中看到过此类剧情的他,很快便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甚至忽然想起成婚那天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头一望。
怪不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忽然想回头望一眼,原来真存在心有灵犀一说。
原来那天自己不是思念成疾生了幻觉,也不是眼花。那天的那个背影真的可能是她,是那该死的阿阳公主特地安排她看自己大婚,让她死心。
可恨这该死的灵犀只有一点。
在当时的她看来,她生死未明,而自己却不设法救他,反在欢天喜地地洞房花烛夜。
当时她是有多伤心,心有多痛...
自己必须见到她,除了确认这个赵合德确实便是自己认识的赵合德之外,也因为那颗心想见她,自己控制不了的那颗心。
只是...
他想起方才与淳于长的对话。
“我要见她一面!”
“不行!”
“你必须安排我见她一面!”
“你跟皇上说去吧!”
“让我见她一面,我想办法在短时间内助你将赵飞燕推上皇后之位!否则以你慢功细磨之法,不说到底能否成功,便是真侥幸成功了,也是不知几度春秋轮转了,说不定那时赵氏姐妹已然失宠。”
淳于长一听王莽居然想私见皇上的女人,他也不问缘由,直接强硬地拒绝。看着他忽生气势强行挣脱了自己的手便要大步地离去,王莽忍不住喊了一声。
也正是这一声才让淳于长改变了主意,决定帮自己一次。
“但我可说好,仅一次,且必须有我在场看着。我可警告你,那是皇上的女人,你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会立马落进下石地保自己,到时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即使如此,淳于长最后还不忘严肃着脸色警告了自己这么一句才离去。
是啊,她是皇上的女人,她是皇上的女人了啊。
如果真是她,自己见她之后又当如何?
成帝刘骜最爱美人,你就是骄横嚣张或者无礼了些,他或许也只是瞪你一眼,叫你滚蛋。但你要敢碰他的美人,那绝对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姑姑都保不下的。
甚至自己背底里若多见她几次,可能便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自己,更对她都不利。
他又想起了王静烟,那个默默爱着自己的妻子。
又何况自己成婚了,这汉朝可是有严格规定只许一夫一妻的。你可以娶很多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是一个,且没有正经到能让大家接受的理由,轻易不可休妻,也不可改变妻与妾的地位。
就如皇帝不可轻换皇后一样的道理。
曾经有个王侯仗着权势硬是将并无大过的妻子贬成妾,把自己喜爱的小妾扶成了正妻,结果被剥去了侯位贬为庶民,更险些连庶民都当不成。
对于一夫一妻间互相的地位保障,汉朝是认真的。
何况,王静烟如此温柔贤惠,身为王侯家千金,对于妻子这个身份她是很看重的,他也实在狠不下心啊。
可抛去刘骜的因素不去想,自己难不成还能委屈让赵合德当妾?而她也愿意?
说好听叫妾,说不好听些不就是摆上了明面的小三。
莫说叫她为妾,就是自己娶个妾都感觉无以面对她。
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的她不与当下的女子相同,向往自由平等的她同样向往男女平等。
而自己更为她描绘出了真正的一夫一妻的平等世界,最后却在她面前打自己脸?
让她当妾,不可能!
可让怀孕了的王静烟当妾?自己狠得下心吗?
凭心而论,她是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即使自己狠得下心,也得她同意,否则前车之鉴便是板上钉钉的下场。
“唉~见一面,如果真是她,只要她过得好,只要确认她还活着,那便...那便各自安好吧。”
“各自安好...”
他是这么想的,只是自己真放得下心中的那股念想吗?
抬头看看天色,红日西垂欲凌波。
一切等见过她再说,或许她不是她。
王莽晃了晃脑袋,压下万般思绪,悄然加快了脚步。
他需要在霄禁前赶到王音的安阳侯府,阻止他打击报复刘向,然后赶回家。
“昔日王章列罪欲讨王家,凤伯父以退为进不仅安然,更得信赖。如今刘向一纸奏折再难撼我王家分毫,但刘向却是皇家宗室子弟,不可轻罪,当安然以待,处以泰然,以彰君子坦荡之心。甚至可主动示之以善,交之以忠臣之心,若有报复恐反招怀疑。”
没有拐弯抹角,此时也确实没心情拐弯抹角。见到王音,王莽是开门见山地与对方讲了这么几句话。
王音可是王凤一手提带出来的,王凤在世时没少听他对王莽的推崇,经王章一事后他更不敢轻视王莽的意见。
见王莽如此重视并特为此事而来,他那心中方生的欲要报复刘向的心思当场便熄了,一口应下了王莽的建议。
目的达成,又聊了几句后王莽便离了安阳侯府,赶回到家中时天已然黑沉,不久便霄禁了。
“夫君回来了!”
心绪沉沉的王莽刚踏入府门便听到了王静烟那惊喜却仍不失温柔的声音。
王莽闻声才抽回思绪,心内复杂地望向挺着大肚子站在大门一侧的王静烟:“你怎么在这站着?”
“夫君往日都回来得准时,今日格外晚了,有些担心,便忍不住在这等着。”
王莽眼中那掩不住的复杂之色更浓了,却在她眼中变成了惹她心疼的疲惫。
王静烟柔笑着企图抚慰他的疲惫,习惯性地上前挽起了王莽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摇着她那把团扇替王莽扇着轻风,一同往独属于二人的小院走去。
柔柔的笑,却溢着满满的甜,一脸的幸福。
嫁于王莽的这两年多来,她愈来愈发现自己家男人的好。
沉稳、博识、体贴温柔,连对待家中仅有的十来个下人也是和和气气,一点没有其它家公子老爷的坏脾气。
每日从皇宫下值,只要无事缠身便是早早回家伴着家人,从不去那些个烟花酒肆之地放浪形骸,这莫说放眼整个长安城,即使放眼整个大汉的贵族或富商家庭,也寻不出这般男子了吧?
一个孔武的书生,没有武夫的鲁莽,也没有书生的死板规矩,就这手挽着手同行的亲密,还是他主动教自己的。
一个浪漫而顾家的壮实书生。
若真要挑出一个缺点的话,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太节俭了。
不说王莽的俸禄与其它收入,光自己的嫁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完全撑得起富足的生活。可整个府只留了十来个下人,在她看来,这在长安城中近乎于普通人家的标准了,有许多活还得自己操持。还有他总是一身粗布衫,出行更不用车马代步,家中的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一年也跑不上几回。
夫君穿着粗布衣,自己却罗裙轻纱?
这要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是贵妇与下人。
出于出嫁从夫的想法,她在嫁过来没多久也只能主动地舍掉了从小穿到大穿惯了的绫罗绸缎,与这长安城中最普通的人家一般,穿起了布裙。
对此,她也心甘情愿,只为了能与他更相配。
她当然不会知道王莽节俭的习惯源于前世幼时的穷苦,以及长大后那些年为了攒老婆本的更穷苦生活。
她只知道,如此特别的一个男人值得自己倾心去疼,去宠,去为他付出。